永嘉十年,晋皇朝边陲,苍流城,春夜。
李南寅眼眸流转,手指和木桌间亲密接触所产生的“哒哒哒”声,在这片逼仄贫民窟寂静的夜里,就像是打在水面上的石头,声波惊起阵阵犬吠。
此刻,他有些烦躁。
倒不是被桌子上混合了海族油脂,燃烧起来噼啪作响的雪蜡,炙热了皮肤,灼烧了瞳孔。
也不是被惊醒之人如回旋镖般的叫骂声冲击了耳蜗。
而是因为,
面前这封锦丝包边的金色信件。
一封来自已经五年没有任何联系的初恋的来信。
只不过这个初恋的身份有亿点高,是当今皇帝的第二任皇后。
哦,不对。
现在应该是太后了,毕竟皇帝十几天前已经没了。
眼下天下局势诡谲不定,这太后的信可不好说是干嘛的。
说不定就是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思索再三,李南寅还是拿起金色信件,放在了蜡烛上。
他李某人可不想掺和这团浑水。虽然他和老皇帝之间有深仇大恨,但眼下自己身体刚刚恢复好,当个开心的吃货群众不好么?
烟雾缭绕间,信件上的金色逐渐被暗红火焰和黑烬吞没,李南寅的手却猛一下收了回来。
烟雾并没有如寻常慢慢消散,反而是一阵涌动后,在残缺的金色信件上方浮现出一袭黑色丽人。
那女子周身黑色孝服,一条雪白修长脖颈直撞眼球,俏丽面容之上,燕尾发型与纯金凤冠相得益彰,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
女子无言,只是一双桃花眼附在李南寅身上,便再没有移动过了。
而李南寅脸上并没有什么讶色,眼神微眯。
只是那死死压住桌子的右手上青筋乱跳,并不像自己主人面上那般平静。
四目相对,双方又面无表情,蜡烛也被这有些窒息的气氛感染,噼啪声都小了些。
光影晦暗间,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忽然噗嗤一笑。
如开春后的第一道惊雷,似冰川融水般清冽的声音钻进了李南寅的脑海。
“好久不见了,寅弟。”
依旧是无言,只是,李南寅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
“寅弟。”
那女子又轻唤了一声,烟雾组成的身体也向李南寅的方向靠了靠,脸上爬满了凄苦之色。
“你还恨我么?”
堪比进了热锅的泥鳅,李南寅忙后退了几步,与女子拉开了距离。
“太后请自重,有话不妨直说。”
女子脸上的凄苦之色中带了点戏谑,假装抹眼泪后又看了一眼后退几步的李南寅。
“哎呀,寅弟变心了呀,再也不心疼姐姐了。”
没有在意女子的戏谑,李南寅又后退了几步,不断在心里默念:
姜冰黛是老虎,姜冰黛是老虎,姜冰黛是老虎。
给躁动的心浇了一盆冰水后,李南寅才开口道:
“太后也不缺我这一个废人心疼,李南寅现在只想在这苍流城平稳过日子,还望太后成全。”
似乎是被李南寅两次后退动作所激怒,女子脸上的戏谑已经消失不见,声音也有些冰冷了。
“自欺欺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随国公世子哪里去了,难道你就打算在这个小城蜷缩一辈子,然后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你的家业么?”
话音后面已经明显带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滋味,显然李南寅这副白发披肩,胡子拉碴,甚至有点死气沉沉的模样颇让她有些不虞。
“没事,那些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真正有价值的,五年前不都被拿走了吗?”
李南寅反唇相讥,一些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他。
再见初恋后不平静的心在被浇了一盆冷水后,渐渐被往事带来的仇恨怨怼填满。
女子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句:
“那南酉呢?”
李南寅身形一滞,下一秒,他和那烟雾女子已是脚尖碰着脚尖了。
“姜冰黛,你在找死。”
目眦欲裂,李南寅牙床交错的咯吱声分外响亮。
面对李南寅的威胁,姜冰黛没有任何不快,相反,她的嘴角上扬的幅度并不小。
看起来,一个会愤怒的世子比一个摆烂世子更让她开心。
“不是我,是齐王。”
“老皇帝遗诏,新君三年后即位,所以现在神都是没有皇帝的。”
“寅弟,太子和齐王的夺嫡之争这五年来更加激烈,齐王先天不足,自然对联姻一事更加看重。”
“神都的顶级世家们更愿意彼此结亲,所以齐王纳妃一事已经僵持了有一两年了,南酉是他最好的选择。”,姜冰黛解释道。
李南寅似有所悟,嘴角左上倾斜,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