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小手点在光幕上，又将先前的画面拖曵反复回放，最终将画面停格在毯虫在运输的矿物的这个情景上，并将之截出来，放大，独立呈现在另一格窗口上。她仔细辩认那些矿物，一砣砣，有大有小，大如车辆，小如鹅卵都有，整体乌黑溜溜，隐隐中又发出细碎的光。她手触上画面里的矿物，存储在智脑数据库相关的信息便自动弹出来，在旁边又形成一栏视窗，浅绿色的字符在刷动。大意是说这些先前在进行建设灯塔时于地幔深处挖掘出来的矿物含有无法识别的成份，连吞噬分解能力极为强劲的纳米机器群队都拿它没有办法，只好按惯例收集存储起来。预计满足一次性运输的方量后，就打算向母体提请回收。接下来的事，这里智脑想不到会遭遇虫群攻击，并被夺取这些矿物。受此波及下，智脑不得不陷入休眠当中。

这些异虫如此大张期鼓，甚至冒着被人类联邦发现的风险，竟是为这批矿物。在取得这批矿物后，异虫也没有趁机彻底毁掉灯塔，只是瘫痪这座灯塔——没有智脑的调控主持下，又出现“超市排队”效应，换言之，灯塔尚能运转，每个拆跃光子，都可以在借道停留补充能量，然而得排队，最后还是排着长龙才能跃迁，效率降为极低。打比方来说，正常灯塔就像一处星河，拆跃光子就是遨游其中的鱼儿，畅快无比。现在灯塔则变成一条河涌。试想一下，人类联邦何其广袤，灯塔无数，构筑成浩翰的星网网络，无数的拆跃光子，像无穷群星在星河里来回穿梭。不堵到爆炸，这座灯塔都不错了。这也是为什么这座灯塔之上的火矩看起来如此耀眼的缘故。

异虫之所以选择这样，想必是生怕毁掉灯塔，引起人类联邦惊觉——

据传言，经由母体身上分裂出来的一束智单元并最终成长为智脑在其漫长的一生中与母休维持一种奇妙的超距感应，只有一方悼亡之时，才会失去这种联系。灯塔被迫与星网断开链接之时，位于星空深处的母体也会即时知晓。倘若还在运行，母体反而不会那么快起反应。她只会启动巡查警告，由巡查者响应呼唤并提请过来巡查，这一路程序完整地走下来，颇费时日。

如此一来，异虫自然是赢得发展时间。

——异虫竟如此深思熟虑？

那么，异虫如此煞费苦心地取得这些矿物，目的何在？

想来是当然对其发展壮大的关键之物。联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异虫难道这是……

如果预想没错的话，试途借助外力这个计划是夭折了，且必须是直面异虫大军……

秦小小心神剧震，脸色苍白起来，仿佛一朵饱受狂摧残的野花般无助、脆弱。她望着许止笑，眼里充满迷茫，茫茫然中又想到其它那三个不太靠谱的队友，单靠他们这几个人，哪怕借助灯塔防卫武器，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简而言之，这“事件”没戏了。

秦小小整个人像瘫下来，斜靠在控制台，眼里无神，喃喃自语：“完了，我们玩完了，完全没戏了……”

许止笑及不上秦小小惊人的阅读速度和可怕的解读能力，也不知道秦小小心里有啥计划，但见她倍受打击，满脸挫折，不复先前自信满满的样子，也明白事情只怕不如想像中那么简单。

连资深玩家对接下的局面都要绝望了……而自己至今好像情况的了解好像比起雾晓也多不了多少，真有点失败。但是，许止笑知道自己绝不允许失败，每一次机会也许都是最后一次，显得分外珍贵。

“队长……”许止笑上前一步，越过秦小小，闪烁着猩红色的电子眼义体里盯着这幅定格的画面——一只刀锋战士整张狰狞恶心的脸，他眼里倍率在节节升高、放大，似乎硬生生将这张脸烤上脑海里，缓缓说道：“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第九区。”

停顿一下，也没有等待秦小小回应，许止笑顾自说道：“在那里最美丽的星空也是黯淡的，最高最漂亮最雄伟的楼宇也藏有最恶心最丑陋的事物。在那里，绝望时时刻刻如同乌云笼罩在每个义体人的头顶之上。在那里，最有野心的梦想竟然是在每月进行一次的塞卫斯抽奖中，被抽中一次就是梦想达成。因为那意味着可以得到允许外出3日的机会。也许在你们眼里，这像是天方夜谭，迁徒自由本该是人类的天赋权利啊。是的，都联邦历2009年了，人类，义体人，还得分着称呼。那看起来多么可笑……像某种恩赐。”

许止笑发出轻蔑的笑声。

“而我却很荣幸生活在那里。自我六岁那年，装上这个电子眼义体后，便被送进去，满打满算起来，都十二年了。12年了，36个月，4272个饱受煎熬的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像个无期陡刑的囚犯被囚在那里。时间过得好快。也许是做梦，我一直忘不了外面的天空，也怀念外面空气的味道，尽管好像都是污染得那么厉害，天空依然那么阴霾，糟糕的雨水经常下满一季。”

“我不希望只有在这虚妄的游戏里，才能看到熟悉的星空和深切怀念的风景。哪怕这里有时真实得让人区分不了，如处现实中身临其境。这次’事件’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我必须得牢牢抓住。”

许止笑转而将异虫连输矿物的画面重新抓取放大，并且眼里的电子眼义体高倍数放大，仿佛将画面的每帧皱纹都细细刻录在脑海里，又说道：“第九区虽然看起来这样那样的糟糕，但生活在那里义体人还是不错的。我认识的一个很老的义体人，他喜欢喝酒，每次都在酒馆里喝到烂醉，最后都是被老板扔出第六十五大道上，整个人老化的四肢义体，总会断手缺脖散落一地，他总是抱着自己其中一截大腿当成隆江猪脚迷迷糊糊啃到天亮。他一觉醒来后，他又小心翼翼，分外艰难地一截一截地接驳回去，把自己完整地拼接回来后，又拿着辛苦乞讨来的钱，进去酒馆里喝得烂醉不知时日。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后来，我知道他是个战场退伍老兵，历经二次星域大会战，对其中一次漫长的重大战役一直讳莫如深，从不深谈。他说，就是在那处战场，将身上能替换的东西，都换了。每场英勇地战斗下来，不是断手就是断腿，只要万幸不死，就有人给你义体化，再给送上战场。一场场艰难凶险的战斗下来，没有成为英雄，但也没有光荣成为烈士，只是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使得他身上每寸肌肤和每一块肌肉、骨头，逐渐更换成散发着辐射和机油味道的义体，且每具义体都活不过每场战斗。战争使得他由人类成为义体人，并由新生的义体人迅速成长为古老的义体人。热血、英勇、澎湃跳动的心脏插满神经纤束。为了联邦，他基本把自己能献的都献了，最后，他是幸运存活下来的一员。满怀悲怆的他回到故乡，没有迎来荣誉、掌声和喝采，反而在随后被投进到第九区中。这一生中，他打败了战争，他英勇的胜过一百万颗子弹，他亦曾挽救了许多人类，结果，结果，他犹如一条死狗被塞卫斯扔在第九区中，但是，他依然没有被打败。他仍活着，活着则意味希望仍在。”

“队长，此时此刻，我只想告诉你，我还活着站在这里，就不会放弃。”

许止笑回过头，望着秦小小苍白的容颜一字一顿地说道，直到秦小小无助的眼神慢慢了有焦点，逐步恢复神采，才别过头。

这时——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想告诉你，我也活着，队长。”因为没有断开协作模式，雾晓自然听得极为清楚，缓缓而有力的说道。

恍惚间，雾晓也想到自己好像不太了解许止笑。也许此次之后，该邀他一起出去喝一杯？

“虽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咱们也没有亲热到可以互衷生离死别的地步，但我也想告诉你，我想死也死不了，队长。”连山岫懒洋洋地声音传来。

“……我也话着，队长。”沉默一会后，关万里也在秦小小耳边说着。

因为所有人都没有关掉协同模式，不管想不想听，想不想看都由不得他们不得不看下去，不得不听下去。各人心里对接下来的事情发生都有几分猜测，但是，无论如何，是到了该团结一致的时候。先活着出去游戏大厅再说。

这一声声口声各异，语气或轻或重，却都饱含真城之意的话语，让秦小小彻底醒过神来，既是感动，转而又是一阵羞愧，心里也暗叹一声，怪不得当时教官说自己心理素质极差，如果改正不了，即便拥有过硬的才干，也是成不了大事的。果然，自己总是那么脆弱……逢是大事，无论考取候补听风者还是其它联邦大考，结果下来都因自己自乱阵脚的缘故，总是发挥不正常，莫明其妙就输了。上一次“事件”也是如此……

更让她差愧的是，自己居然给一个比自己年轻小的少年鼓励了。她也没有想到许止笑这人有这样贴心的一面。

“好了，让诸位担心，我没事了。”

秦小小站了起来，来到许止笑跟前，凝视着全息投影光幕，目前上面已经分成四格视窗，分别列布着运行日志、异虫入侵视频及抓取放大出来的两幅画面，缓缓地道：“诸位，关于这次事件的走向，想来都有所猜测。是的，你们都想得没错。我们面对的对手将是虫群。”

这句话落下来，周围一片静寂，仿佛环绕在灯塔周边呼啸的寒风都给冻结了。不论是位于灯塔平台上的连山岫、关万里，还是在灯塔内部的雾晓、许止笑都在凝神倾听。

“这次事件恐怕是与联邦历史上一次重大战役有关。当然，这是题外话，我就不多说。”

秦小小停顿一下，继续说道：“目前的情况是，虫群在这处行星上出现，只有我们这一队灯塔巡查者知晓，无论怎么想，虫群都不会让我们将条信息带回去。诺亚给出的成功通过这次事件基本条件是要求存活8小时以上，这样也可以反推出在历史上当中，我们这一队人员悲惨的命运了。你看，诺亚在建立这事件的场景时，连载我们到这处行星的，灯塔巡查者必备的’夜枭’号飞船都懒得给我们设置。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根本不存在活下去的可能性。”

“它也许是生怕我们见到虫群，就直接乘坐飞船跑了吧。”雾晓插口说道。

秦小小耐心地解释地道：“那也许会出现我们在星海中直面虫群的情况。简而言之，面对虫群是我们在历史中既定的命运，而抵抗虫群则是这次事件的主线。我们的使命……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就是为了让灯塔安恙无误地发出最后一条信息。”

“小粉红，麻烦你将莉娜智脑在休眠前最后一次向外界发送信息的记录调出来。”秦小小突然说道。

小粉红的恰恰之音绕身而起，在操控台操作一会儿后，全息投影光幕上又多了一栏视窗。时至如今，光幕比起先前起码宽上一倍，像一幅由光影构成的墙。

这栏视窗里的内容分外简单，只有三句话和一个不断在更新的倒计时钟。

优先等级：最高

信息等级：绝密

发往目的地：伊诺行星（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