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雾没理。
邱妈妈转头睨了眼神后的小女使,吼道:“你们眼睛是瞎了吗,看不见大姑娘在洗衣裳,还不快去帮忙!”
小女使缩了缩脖子,作势就要去帮忙,却听叶泠雾道:“不用,这是我外公的衣裳,我要自己洗好挂起来。”
邱妈妈叹道:“大姑娘真真是孝顺,这雪天的水最是冻手,宋老居然忍心留着等您洗,您看您这白嫩嫩手,都冻成什么……。”
“咚”的一声,邱妈妈要说的话被打断。
叶泠雾将搓衣板重重摔在地上,随即端起木盆朝晾衣架走去。
晒衣裳的期间,邱妈妈的嘴就没停过,十句话里有十句都是让叶泠雾跟她回去。
叶泠雾没搭理,不急不缓地晒好最后一件衣裳,才定下身紧盯着邱妈妈道:“行了,现在回府吧。”
邱妈妈愣了愣,蓦地拍手笑道:“好勒!福月,云心,还不快替大姑娘收拾行李去!”
马拉着车轮子转个不停,一个多时辰过去,总算是到了瑜洲城,进了城门,喧闹声不绝于耳。
许是小镇待久了,叶泠雾听马车热闹非凡,忍不住撩开车帘观望。
正值寒冬,瑜洲长街依旧繁华,路两边各色店铺琳琅满目,人群熙熙攘攘。
到了林府,邱妈妈本想直接领叶泠雾先去海棠斋,不想刚进府就被告知侯府的人提前来了,现在正在外院大堂。
一踏进去庭院,叶泠雾就听见正屋里传来说话声。
“我们老夫人总是念着宋大娘子,自她走后,心中常常感到寂冷,遂想着接泠雾姑娘去身侧侍奉,以缓心中之苦。”
说话的人语气中透着寻常人家没有的威严。
邱妈妈先一步进屋,通报:“主君,大娘子,奴婢带着大姑娘来了。”
叶泠雾跟在她后面,悄悄观望着屋内形势。
最先看见的是上座的叶槐晟,他身着深色锦袍,手里拿着串翡翠珠子盘着;见到快五年没见的女儿,叶槐晟脸上不仅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反倒多了几分凝重。
他的下面左侧坐着一个保养极好的妇人,形容俏丽,身上的红牡丹衣裳很是惹眼,不过这种惹眼多了几分风流。
右侧端坐着位鸡皮鹤发,神采奕奕的老妇人。方才说话的,应该就是她了。
“大娘子?”
宣嬷嬷看向对面的娇妇人,眼神不动声色的多了几分凌厉,道:“老身在府上坐了这么久,竟不知叶主君续娶了位夫人。”
邱妈妈抖了抖嘴皮子,意识到说错话后,脸上的笑容跟着僵硬了起来。
而柳玉萍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被宣嬷嬷盯得心里发虚,讪笑道:“宣嬷嬷有所不知,主君怜我服侍他多年,所以便将妾身扶正了。”
说着,柳玉萍朝座上的叶槐晟递去一个眼神。
叶槐晟会意,说道:“是啊,玉萍跟了叶某十多年,她为叶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这叶家主母的位置她也是坐得的。”
宣嬷嬷道:“叶主君是商人,内宅之事不懂倒也说得过去。一个妾室,能为主家开枝散叶是她的福分,嫡长女还在寺庙为母服丧,她却趁机把持了家政,传出去不惹人笑话?”
叶槐晟黑着脸不语。
这些他心里清楚明白,叶家在瑜洲怎么说也是个有名的商户,他哪里能忍受得了别人怎么一通说教,而且还是个下人。
可这个下人偏偏是侯府的下人,还是沈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不敢顶撞也得罪不起。
叶泠雾悄悄打量着宣嬷嬷,心里正当佩服她几句话就令叶家人下不了台时,却见宣嬷嬷转头看了过来,端视她片刻,柔声道:“你就是泠雾姑娘吧。晃晃多年未见,上回见你时你还是个两岁的奶娃娃,再见面你都这么大了,长得和母亲一样标致。这些年在岱越镇过得可好?”
闻言,叶泠雾抿了抿唇,正要回话。柳玉萍却抢话道:“没想到宣嬷嬷以前还见过泠丫头呢,这么多年没见,难得宣嬷嬷还能记得。”
宣嬷嬷冷声道:“姨娘当真是没眼力,我与叶家大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姨娘?谁是姨娘!
柳玉萍气得瞪眼,转脸又委屈起来,“是,我是多话了。”
三十多岁的年纪,依旧保养得当,矫情起来确实别有味道。
叶槐晟看得心疼,发话道:“宣嬷嬷,玉萍是入了宗谱的叶家正经大娘子,不是姨娘。”
家主撑腰,柳玉萍的戏更足了,挤下两滴泪,卖惨道:“宣妈妈是京城侯府来的,见多了高门贵人,瞧不起我这刚扶正的小门户大娘子也是应该的。”
宣妈妈眉头紧锁,只瞄了一眼便淡淡移开了眼。毕竟是大宅子出来的人,这种小把戏还入不得她的眼。
叶泠雾见柳玉萍又拿老套路出来博同情,回头瞅了眼站在背后的女使,身子一晃,直接往后栽去。
小女使接住,慌道:“大姑娘,您怎么了?”
叶泠雾颓两指并拢压在太阳穴,黛眉微蹙道:“没关系,不过是在清泉寺落下的毛病,回府的马车好生颠簸,现下便开始犯昏了。”
柳玉萍焉巴了,神色紧张地盯着叶泠雾,本是怕她再多说一句,却瞧见叶泠雾回看她时眼角的那股子劲儿,她瞬间悟了。
这丫头……敢情是在学她呢!!!
柳玉萍暗暗拧了拧手中的帕子,随即起身扶住叶泠雾的胳膊,满是心疼的说道:“泠丫头怎么会生病呢?是不是你外祖父没照顾好你?”
叶泠雾眉头微拧,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点:“姨娘说错了,外公待我极好。”
又是一声姨娘。
柳玉萍脸色微变,不能发的气全冲着邱妈妈怨道:“大姑娘自小身体不好吗,你也不知嘱咐马夫慢点。要是大姑娘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邱妈妈哑然,卑躬着身子回道:“是是是,都怪奴婢,奴婢粗心大意了,只想着宣嬷嬷是京城侯府来的不能怠慢,所以就心急了些,都没注意到大姑娘身体不适呢。”
话说到此,柳玉萍顺下搭起戏,哀叹道:“本以为泠丫头养在她外祖父能活得自在,没想到……主君,都是玉萍的错,应该早劝您接泠丫头回来的。”
叶槐晟很吃这套,柔声道:“你不必自责,泠雾去清泉寺本就是为母服丧,尽孝道,养在他外祖父边上也是她的选择。”
“可我怎么也是她的继母,这些年对她少了关心,心里总过不去。”柳玉萍拿起丝绢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宣嬷嬷神色凝重,心里头其实如明镜似的。
她不想掺和,无意间却瞧见叶泠雾那双只能在夏日才穿的薄锦鞋,心头大震,一股火蓦地蹿起,说道:“我看泠雾姑娘也不用在府上多留几日了!”
她站起身,上前拉过叶泠雾说道:“咱们明日就直接抬脚上侯府马车,侯府什么都有,不缺泠雾姑娘的,到了京城,老太太还能找太医替泠雾姑娘好好看看。”
屋内霎时沉默。
叶泠雾愣了须臾,余光偷偷瞧了眼座上的叶槐晟,见他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这才道:“谢谢宣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