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只是觉得梦莹胆大狡黠,昨日目睹了那场“龙门阵”,又觉得梦莹真是个天生的戏子,不去唱两出折子戏,真是屈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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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梦莹这里,进了垂花门,过了抄手游廊,进到三进院子的后罩房,左边三间,便是她的住处。
如姚承耀所说,的确已打扫干净,地龙也烧过了,屋子里暖呼呼的,青萝忙给梦莹解了披风。
梦莹摸着自己的软床和被子,心里感慨万千。
可还没歇上一炷香的功夫,东升便来回禀,说尹氏打发人找父亲商谈祖父出殡一事。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尹氏肯定没安好心。
梦莹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也好,不然我还真怕自己下不去手。”
梦莹由打后罩房出来,便直奔父亲的书房,父亲姚青山眉头紧锁,正在书房来回的踱步。
母亲则坐在旁边,双手使劲的绞着帕子。
只有弟弟姚承耀,倒是很平静,站在母亲身侧垂手而立。
见梦莹来了,姚大老爷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又来了?昨夜跪了一宿,在卧房好好歇着吧。”
这话梦莹听了,心里一暖,以前的父亲对自己总是淡淡的,如今竟也知道关心自己了。
“多谢父亲关心,我还好。”
倒是母亲姚夫人,一脸不以为然的说道:“她年岁小,精神恢复的快,她跟着去也好,人多总比人少强。”
看来不光自己,父母亲也都如临大敌。
仿佛他们去的不是祖父的老宅,而是虎穴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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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带着丫鬟婆子小厮,往老宅走去。
梦莹前世小的时候,总觉的姚家老宅千好万好,可是见过侯府的金碧辉煌,再看眼前的姚府,当真寒酸的紧。
尹氏身边的麻婆子,引着他们到了祖父生前的书房。
斑驳的匾额上,写着“墨酒斋”三个字,只是字迹已经不甚清晰。据说是梦莹祖父的祖父亲笔提下的。
梦莹耳朵尖,刚跨过门槛,刚才还七嘴八舌的声音,一下子没了。
主座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族长六老太爷,另一个是二老太爷。
二老爷姚青江带着妻儿坐下东上首,三老爷则带着三婶娘齐氏,坐下东下首。
那西边的坐席,想必就是跟自己一家留的。
看着座次安排,恐怕在他们心里,自己一家早就是外人了。
双方见礼完毕,梦莹一家也落了座。
六老太爷和二老太爷都建议,最好三日后出灵下葬,他的理由是:姚老太爷已经去仙世,快了两个月了。死者为大,早点入土为安的好。
于是,出灵的日子便定在了三日后。
似乎这个结果已经是他们商量好的了,自己一家来,便是听吩咐。
父亲姚大老爷,也点头同意,“老太爷这一路颠簸,确是早些入土的好。”
六老太爷清了清嗓子,说道:“青山啊,还有件事情,想要跟你商量。”
“六叔父请说。”姚大老爷毕恭毕敬的答道。
六老太爷手里拿着缠枝青花盖碗,抿了口茶水,道:“按理你是长子,可四嫂说,你父亲的死,你难辞其咎,若让你摔盆扛幡对逝者不敬。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梦莹见一向沉稳的父亲,“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六叔父这话何意?父亲去世,我同样痛心疾首,可人死不能复生。我是长子,又有子嗣,为何不能摔盆扛幡?”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父亲这是被六老太爷的话激怒了。
二老太爷忙摆手,打圆场,说道:“青山,你坐下,听你六叔父慢慢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那么毛躁。”
梦莹心下一下就明白了,俩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专门为了对付她们一家而来。
“你母亲,虽是继室,可到我们姚家也二十载有余,又为姚家开枝散叶,跟你父亲也是夫妻感情甚笃。
如今四哥去了,便只剩她一个长辈,我的意思是,你由了她便算了,你若有孝心,摔不摔盆,打不打幡,还不都一样?你自己想想。”
梦莹见父亲低下了头,心想不妙,父亲耳根子软。可这可关乎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长房。
“六老太爷,请容孙女冒昧的问一句,既然不在乎这些个,为何老夫人还要争这些?”
六老太爷眉头一皱,那表情不言而喻:你跪了一夜祠堂,还没跪乖觉?
梦莹装作看不见。
“就是,六叔父这话说的于理不合,确是不能让人信服。老太爷到京城时,身体就不似以往康健,侄媳妇儿还给他请过大夫。怎么能说,老太爷离世,跟我们有关呢?”
“你说跟你无关,她们说跟你们有关,这些事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争论来争论去又有什么意思?
再者说你们晚辈,你母亲年岁也不小了,再长寿,还有多少个春秋?既然长辈有吩咐,小辈理当照办,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姚大老爷低头不语,显然是听了进去。
“可……”
姚夫人是想说,“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出口。
姚程耀欲言又止,他自小便被儒家典范捆的牢牢的,指望他出头,那是不可能。
梦莹起身施礼,说道:“六叔祖,若是我能证明,祖父的死与我们大房无关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书房开始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