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笑道:“傻孩子,既是好事,你哭什么?”
花自芳忙拭了泪,道:“我是高兴糊涂了。——只是妹妹怎么没一起回来?”孙氏道:“这府里的事儿乱的很,我也不大明白的,只是听说还要交接什么的。总也得过两日才好。咱们到时再来接就是了。”一面笑,一面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花自芳点点头,笑道:“娘还说我呢,快别哭了,若伤了眼睛,等妹妹回家,可饶不了我。”
孙氏方笑了,道:“快,咱们回家,再收拾收拾去,等珍珠回来,也让她住的舒舒服服的。”
花自芳便“哎”了一声,忙扶了孙氏上车,母子两个便一边说话,一边回去。
这里又到了午膳的时候了,众人吃罢饭,洗漱了,依旧说话消食。
却王夫人又道:“方才我叫人把外面买来的丫头的身契都收整出来了。我瞧着如今园子里这么些人,倒有不少是外面买的。既有珍珠这样的,我想着,只怕还有的。那些丫头们在园中当差,也难免有耽误了人家骨肉团圆的事。只是咱们家规矩在那里,就都拘住了。如此一来,那些人难免生出怨怼,于人于己都是不好的。之前老爷们也正说老太太今年正是八十整寿了,这一二年的功夫,国孝家孝一起出,倒减了各家多少热闹。我想着不如趁今年老太太的寿,咱们也大大庆贺一番,一来咱们大家热闹,与各家亲戚朋友联络起来,也省得淡了情分。另有一则,便是趁那会子一起放了些丫头出去,也替府里积福,少些怨气,府里自然就太平了。老太太看如何?”至于到时候放哪些丫头出去,就是她说了算了。那些碍眼的丫头们便可一次去尽了了事。
贾母目光一闪,笑道:“这是你们的孝心,我如何能不受的,只是怕人家嫌我老婆子太费事了。”
邢夫人笑道:“老太太说的这话岂不折杀我们了?给老太太过寿正是我们做晚辈该做的。哪里敢嫌的?若要嫌,也只会嫌到时简薄了,慢待了老太太。”
贾母满意地笑道:“凤丫头在你面前伺候地久了,你也学得口舌伶俐起来了。”
邢夫人知道这话得了贾母的心意,不由自得一笑,道:“这哪里是口舌的缘故,这是我们的一份孝心呢!”
王夫人嘴角微撇,冷冷一笑,似有不屑。
贾母正好看见,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既如此,便这么着吧!”
王夫人又道:“这珍珠出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身契虽好找,可她如今掌着宝玉房里多少事儿呢,若立时出去,宝玉屋里可怎么好?而且她一个人这时出去,倒显得特别扎眼些。”
探春忙笑道:“可不是么,若是此时出去了,知道的是老太太、太太善心放出去的,不知道的,只当她犯了什么事儿撵出去的,到时候倒嚼出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来了。如此反倒不美。我想着,倒不如到了老太太寿日之时,和要放出去的丫头一起出去。一来二哥哥屋里的事也交代清楚了,这一个多月的功夫,新接手的丫头也能上手了。二来,也不显得兴师动众。毕竟丫头婆子们嘴碎,没事还嚼出些话头来呢!这一起出去,这一套的月利衣裳住处之类,还有新选的人手,也能一齐整顿派遣,省了多少事儿呢!”
王夫人含笑点点头,拉着探春的手坐下。
那里珍珠听了这话都僵住了,不是说过两日就好走人了吗?怎么又要推到一个多月之后了?这三姑娘,到底安得什么心?她与她虽说不曾十分交好,但也未曾结怨吧?
那里贾母笑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紫檀木雕花敞椅的扶手,道:“三丫头越发伶俐了,这阵子管家下来,倒是显出成效来了。”
探春赶忙站起,红了脸道:“当不得老太太这么夸,都是太太教得好。”
贾母道:“既如此,就这么定了吧!珍珠虽是我的丫头,可也不能特别的。”珍珠听了这话,心头慢慢凉了下来,却是低了头一言不发。
又听贾母道“只是这事儿么……”沉吟了一回,抬起头却见探春目光灼灼,上前半步,就要承担贾母的指派。不想贾母道:“就交给二丫头吧!”
探春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不敢置信,在看到同样不敢置信,带些忐忑的迎春上前后,忙低下头,掩下了脸上的表情,也当没看到众人似诧异似嘲笑的眼光,只是手中的帕子攥地死紧。
迎春再想不到这差事会落到她的头上,略有些局促地上前来,唤了声“老太太。”便不言语了。
贾母叹道:“瞧瞧你,比三丫头还大两岁呢,怎么反倒不如她了呢?如今在我身边我还能护着你,日后离了我这里,谁还帮得了你?这事儿正好给你历练历练。你二婶子身子不好,珠儿媳妇和三丫头管的事儿多,也烦杂,你也该帮帮她们才是。我听说你屋里的婆子丫头都不大省事,你也该拿出小姐的款来,不能让她们骑到你头上放肆!如今这事儿也好,正好你拿来练手。若是有不好的婆子丫头,尽管做主就是。若有不知道的,只管问你凤姐姐,她经过的事儿多了,如今虽不管事,却也能教你的。再不然还有你太太,再不然就来找我。可明白了?”
此话一出,不说迎春受宠若惊,邢夫人喜出望外,王夫人面僵气厥,其余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贾母就突然当着众人的面,越过李纨和探春,甚至越过王夫人赋予迎春这个“二木头”这么大的权利。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说,除了有自动要求出去的人外,其余的丫头婆子,只要她高兴,寻了错,就可以撵了出去。若有不服的,请直接找贾母上诉。至于上诉有没有效,请看贾母的心情。
众人看看迎春,又看看探春,再看看王夫人和邢夫人落差极为明显的脸色,当下明了了。
这明着是教迎春处置,实际上是给了邢夫人插手内院人事升降的权利呢!毕竟迎春懦弱是出了名的,而如今事到临头,这邢夫人又是嫡母,帮着女儿一把,教导女儿管事,也是名正言顺的。
贾母这是借机弹压势头正盛的王夫人呢!
也难怪王夫人会气得脸都白了,便是探春也不大好看。
倒是李纨还好,一来她于迎春探春都是一样的,王夫人虽然是她正经婆婆,可贾母待她更好些。她心中自然希望贾母胜出,而且王夫人一旦得势,只怕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且她明哲保身还来不及,那里会多事的。其余黛玉湘云等也是不管事的,又都是外人,自然也都不说话。
这边府中各巨头及小头们暗潮汹涌,那里珍珠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明明是计划了来求赎身的事的,贾母和王夫人明明也应了的,但为什么话题偏了那么远呢?她还得留到贾母大寿之后。她是不是不小心踩到什么地雷了啊?
眨眨眼,这会子她是真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