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贾母话头又一转,问王夫人道:“如今是你管家的,你怎么看?”
众人都诧异,只拿眼看贾母,又看王夫人。
王夫人笑道:“珍珠原本就是老太太的丫头,老太太做主就是了。”
贾母似笑非笑道:“这话不对。虽说珍珠是我的丫头,但也是这府里的丫头。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今是你管家,不能因为我乱了你的规矩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头一跳。
如今贾政难得风光一回,元妃又重获圣宠。里面的猫腻,以王夫人的脾性,自然想都不会去想。只当是她拜佛拜多了,佛祖显灵了。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女儿,最风光的莫过于她了,前几日的赏花宴上,众家女眷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奉承着她,只差没让她乐得找不着北。那风头,便是连贾母也对她添了三分忌惮。她自然是暗自欢喜的,但多年为媳的经验却告诉她:不能掉以轻心。这么多年,她在老太太手底下是输多胜少。老太太稳坐山头多年,又岂会让她骑到头上去?正在警惕之时,这事儿就来了。
什么叫不能乱了你的规矩?你是荣国府的老太君,是我的婆婆。区区一个小丫头放不放的事儿,你老太太答应了,我做媳妇的反倒拿着规矩拘了,这叫什么事儿?我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静了,要找顶“不孝婆母”的帽子戴戴吗?
我有那么傻吗?
王夫人赶忙站起,赔笑道:“老太太说的什么话,这府里都是老太太的子孙,丫头婆子们有个什么,老太太有什么不能做主的?媳妇自然是听老太太的。”
贾母含笑点点头,道:“既然这事儿你们太太都应了,就这么定了。”
孙氏和珍珠听了,忙跪下磕头谢恩,低着头将嘴上的笑容藏住,孙氏忙道:“谢老太太!谢太太!谢各位奶奶小姐!请老太太给我们一个价儿,我们也好回去筹钱去。”
贾母看她这般实诚,越发动了悲天悯人的心肠,道:“什么价不价的,你们的母女亲情便是无价之宝,珍珠对你的孝心也是无价的,哪里能用钱买的?这身价钱就免了吧!鸳鸯,拿五十两银子来,也算是珍珠服侍我一场了。”
孙氏和珍珠大惊失色,道:“这如何使得?”
鸳鸯早拿了一包银子出来,道:“这是老太太的心意,你就收着吧!你总不想你家里为了赎你,又倾家荡产吧!”
珍珠无奈,很想说他们家现在真没穷到那个地步啊!
但贾母的好意,不好不领,白花花的银子也是白拿白不拿,便忙跪下磕头。
王夫人抿抿唇,不言语。
薛姨太太笑道:“到底你们府里慈善,人放出去不说,连身价银子都免了,这在别人家里,想都不必想呢!”
凤姐笑道:“姨妈说的是,咱们老太太慈善怜下,太太吃斋念佛,也是菩萨似的。见了她们母女情深,哪里能不感动的?这身价银子于她们小户人家是大事,在咱们这里哪里在乎这几十两的事呢?况这珍珠在这里服侍了这么些年,先是伺候了老太太,后来又伺候了宝玉,从来都没有不是的。便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就是免了她的身价银子也是应该的。”
众人都赔笑道:“凤丫头虽贫嘴,说的却也极是,哪里有咱们老太太、太太这样的慈善人呢?”
于是上下都齐赞贾母王夫人的好,世人都爱听赞扬的话,不说贾母欢喜,便是王夫人也缓和了不少被忽略的不爽,神色也好多了。
贾母又道:“外面来的丫头们的身契是放在哪里的?”
王夫人想了想,道:“这些都是他们外面的统一收着的。上上下下那么些人,这些文书又都不少,只怕要好好找一阵呢!”
贾母看她一眼,道:“那就细找找,这些东西都是顶要紧的,也趁机会收拾收拾,别误了。”王夫人答应了。话到这里,孙氏便不好再说了。来与女儿赎身一番顺利,赎身银子也免了,反而还另赏了一笔,已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这卖身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珍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你也给句准话啊?!
好吧,说句实话,她们只恨不得立时找了卖身契来就走人才好。
可卖身契没到手,什么都是妄谈。
现在她们拖拖拉拉说暂时找不着卖身契,即便母女俩急得要死,也不能掐着人家脖子逼着去找。谁叫贾家人多事多权利大,一时半会找不到也很正常。你敢有啥意见?
珍珠只得暂时按捺下心中焦急与激动。况园中姐妹,多年情谊,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宝玉房中也要交接,一样样物事交托下来,纷杂烦乱,只怕还有得忙。不过既有了贾母当众的话,便是吃了定心丸一般了。
倒是王熙凤道:“珍珠妈倒不如先回去,珍珠在这里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即便这会子找到了,也该收拾收拾,交代好了这边的差事才是,哪里能说走就走了的?”
孙氏红了脸,道:“是我糊涂了。”
于是再三谢过贾母之后就告辞了。贾母便命人送出去。孙氏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珍珠忍了泪,远远看她去的远了,方才回来伺候。
那里花自芳见母亲进去多时,在外急得团团转,见孙氏出来,方松了半口气。只没看见珍珠,那半口气就又吊着了——只当未成事的。不想孙氏含笑朝他又点了点头,花自芳只觉心头如吃了人参果一般,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开了,那半口气方又舒了出来,面上带出了十二分的笑意,眼中却是又热又酸,鼻头一酸落下泪来,口中却是笑道:“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