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酒酣席热,珍珠也被强拉着灌了几钟。只是到底今日是她“上司”宝玉的生日,不好吃醉了。好容易散了席,又有外面厨房送了些点心来,大家吃了些,说说话,解解酒。而后各人或坐或立,或与要好的一处说话的,倒也自在。
珍珠等人却不得空,因大家都吃了酒,但各人酒量有深浅的,也有喝多喝少的,有几个已有些醉意了。珍珠便叫麝月等带了小丫头端了醒酒汤来,抑或几杯酽茶来与众人吃。
因见黛玉坐在栏边观鱼,湘云从芍药圃回来,还有些半醉不醒的,两人一处坐在鱼池边的铺了褥子的山石上说话。珍珠便过去笑道:“云姑娘,酒可醒了?”而后笑看她犹有些酡红的脸颊。史湘云醉卧芍药圃,那是大观园中一绝景啊!
湘云面上一红,嗔道:“好姐姐,你也来笑话我?”说罢,捂住脸。
黛玉笑着拉了珍珠一处坐下。珍珠听了忙正色道:“哪里的话,我怎么会笑话姑娘,只是想着那潮凳子凉,虽一时凉快了,可吃醉了躺那里,受了湿气,可不好。没事倒也罢了,若真病了岂不是二爷的罪过?本来二爷的生日是要大家高兴的,若真累姑娘病了,叫二爷如何过意得去呢?”
黛玉噗嗤一声笑道:“可不是么,这么大个人了,还和从前一般。吃醉了也不捡个地方睡下。越发没个成算了。”
湘云啐道:“你就笑话我吧,我是吃醉了才这么着的,不然谁青天白日随地睡的?我这算好的了。别人家吃醉了指不定什么样儿呢?”
黛玉珍珠愈发撑不住了,都笑道:“是,你这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都是我们的不是,还不成么?”
珍珠忙笑劝道:“虽吃了醒酒汤,但酒底子还沉在那里呢,姑娘还该再吃些酽茶才是。”
湘云道:“姐姐说的是,才刚已吃了一杯了。只是翠缕也不知道哪里玩去了。这小蹄子,尽会疯顽。”
黛玉笑道:“今儿热闹,她们拘惯了,今儿倒可放开了顽儿。我们家紫鹃也不见了人影。”
珍珠笑笑,道:“那姑娘们且坐坐,我去倒两杯茶来。”
黛玉湘云道:“不必忙了。”
珍珠道:“不是专为姑娘,是我也刚巧渴了。正好借姑娘们的光也尝尝这好茶。”
黛玉湘云如何不明白,只得随她去了。
那里珍珠果然拿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端了三杯茶回去。
还没走到,却见宝玉过来道:“正渴了,来的正好。”说罢,端了一盅就喝,又问芳官哪里去了。珍珠说不知道,宝玉便左顾右盼地寻去了。
珍珠看着剩下的那盅,不由叹口气,应该多倒几杯的啊!
将及到边上了,便远远笑道:“两位姑娘,喝杯茶吧!”
黛玉湘云都笑道:“多谢姐姐。”湘云离得近,便先接了,抿了一口。这会子酒劲散了大半,倒是真有些渴了。
黛玉正在那边逗鱼玩呢,正觉有趣,听到珍珠的话,答应了一声,放下逗鱼的小竹枝儿,方才慢慢过来。不想宝钗正走来,见了茶笑道:“哎哟,渴的很,谁的茶?”说罢,端起来就喝。
珍珠“哎”了一声,宝钗便拿眼看她,笑道:“怎么,吃你们家一口茶都不成了?”
珍珠道:“这是哪里的话,只是这是给林姑娘的……”
宝钗笑道:“什么好茶,不过平常的很,还不如我们平常吃的呢!我改日送你一斤。不过倒对不起颦儿了——颦儿也不是小气的,这半杯就还与你吧!”说着,把茶塞在已过来的黛玉手中。
黛玉原只是有些不快,如今见她这般,越发生了三分火气,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宝钗一眼,只对珍珠道:“我身上不大爽快,不吃茶了。才刚我要和你说,偏你已去了。”
说着将那杯子往石桌上一撂,不想竟刚巧搁在桌沿上,那茶杯子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听见声响,都看了过来。
宝钗面上一变,笑道:“颦丫头也真是的,毛毛糙糙,这大好的日子,怎么这般不小心?”
黛玉冷笑道:“什么大好的日子,二表哥的生日,和宝姐姐有什么关系?二哥哥小小的一个生日,宝姐姐偏扯上了‘大好的日子’,可莫要忘了,如今可还是国孝期间呢!前儿连酒都不让吃呢!怎么如今不但吃起酒来了,还说什么大好的日子了?”
宝钗面上变了几变,哂笑道:“颦丫头这张嘴啊,真真厉害!叫人恨不得、爱不得。可见还是个孩子脾气,莫不是还记恨前儿你生日时我说了不让吃酒的事呢?只因那时候事儿刚出来,上面盯地紧,若叫人抓住了把柄,可不好。如今是已经淡了,大家都这么着了,咱们关起门来吃两杯也是无妨的。”
黛玉道:“若说嘴厉害,谁能比得过宝姐姐?本是没有的事,偏姐姐能编派得和真的一样。我们哪里及得上宝姐姐懂事?一条条一件件,都是大道理,说得人都没话了。我就是小气了,怎么了?我反正不是这里的,总被人忘记了。只是宝姐姐厉害,从早儿就会分人,什么亲人疏人,远人近人,最是明白的。尤其把个内人外人最分得清!”
二人说话间,众人已闻讯过来了。当听到“不是这里的”一句时,探春不由有些讪讪的,只是脸上却只好做出没听明白一般。但又思及黛玉宝钗吵嘴儿,黛玉盛怒,竟好好的牵扯出自己来,这一下,不单有些埋怨黛玉,便连宝钗也怨上了。——其实三姑娘,您多心了——黛玉一边倒还好,的确是她有错在先。谁叫她忘了人家的生日,还是火辣辣刚过没多久的。而且不记得就算了,偏还说出来。这个样子,如何叫人不生气?何况是最多心的黛玉呢?被平日里看着挺好的姐妹怠慢成这个样子,哪个能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