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道:“我原想着与你一个惊喜不是?”
平儿笑道:“结果如今给奶奶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贾琏面上一红,道:“咳,这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打算着一说就成的,谁知道……”
凤姐吃了两口燕窝粥,便罢了,道:“谁叫你不和我商量,偏要自己寻这个不爽快去?你若告诉了我,我还能让你去么?”
贾琏奇道:“咱们葵哥儿是正经的长子嫡孙,满月宴摆在荣禧堂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不对了?如今虽说是国丧,我已经减了许多了,连戏也不叫他们唱了。怎么就违例了?”
凤姐儿叹一声。
平儿摇头笑道:“二爷怎么不明白,这不是什么违例不违例的缘故。这只是人家推脱的话而已呢!”
凤姐儿道:“你还不如平儿明白呢!这吃进去的肉哪里有吐出来的理?葵哥儿是贾家正经的长子嫡孙不假,只是如今住在荣禧堂的可是二老爷和二太太呢!”她话里尤其加重“二”字。
贾琏道:“这我还能不知道么?可大老爷还有我这个儿子呢,如今又有了葵哥儿。怎么也轮不到——他吧!”说到这个,贾琏不禁对一直对自己疼爱有佳的贾母生了几丝埋怨。都是老人家偏心惹的祸!
凤姐儿抿抿唇,冷笑道:“谁叫人家有个当贵妃的姐姐呢?这有什么难的?指不定一道恩旨下来呢!”
贾琏面上一冷。
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丫头说道:“大奶奶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凤姐忙道:“请她们去偏厅用茶。”
来的又是奶奶又是姑娘的,贾琏自不好去见的,凤姐还在床上坐月子,自然也不好见的。便使个眼色与平儿。平儿会意,去了。
到了偏厅,只见李纨迎春探春,正一处坐着说话呢!
平儿忙进去,早有丫头掀起帘子来,道:“平姐姐来了。”
平儿满面笑容地进去,对李纨等人一福身道:“大奶奶好,二姑娘三姑娘好。今儿贵客临门,慢待了。”又嗔丫头们快把些舅太太送来的藕粉桂糖糕拿些来给奶奶姑娘们配茶吃。
李纨迎春探春忙道:“不必了。”而后一番寒暄落座,李纨问道:“凤丫头可好了?多日不见,想得紧,只是还在月子里我们也不好进去看的。葵哥儿好不好,可长个儿了?”
平儿道:“多谢大奶奶想着,已好多了。”一一答了,又见李纨迎春倒也罢了,探春脸上却是恹恹的,脸上的笑也带了些勉强,便道:“大奶奶和姑娘们今儿来是……”
李纨笑道:“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过两日凤丫头的月子也该满了。我们就想着也该‘物归原主’了。”转头示意素云侍书把一大撂的册子呈上来。
平儿看这样子,早已明白了,便忙笑道:“这事儿不忙,大奶奶难得来,也尝尝这糕,味儿确实不错。”一面又叫外面的小红请了素云司棋侍书去耳房里去吃茶。众人有些诧异,直到见人都出去了,平儿方上前来,跪在地上哭道:“求大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帮帮我们奶奶!”
李纨等“哎哟”了一声,忙来扶平儿,道:“快起来,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平儿便半推半就地站起来,又将脸上泪痕拭了,道:“论理,我们奶奶出了月子,便该接过这些事儿的,只是如今实在是没奈何了。还请大奶奶和姑娘们再帮衬一些时候吧!”
李纨一惊,道:“这怎么说?”
平儿道:“大奶奶也知道,我们奶奶素来要强。她又禀赋气血不足,早些年不知保养,心力更亏。这番为了葵哥儿,生生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好在如今母子平安,只是如今到底不必从前了。”咳咳,可不是不比从前了么?现在是更丰腴了,脸色更好了。
众人听了这个皆都叹息,而李纨更甚,她是生育过的,自然明白做母亲的人为了孩子什么都能付出的,心中不由更软了三分。道:“凤丫头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如今却是怎么说?”
平儿叹道:“到底还是大奶奶知道我们奶奶的心,不枉费了我们奶奶和您好了一场。那王太医来请了脉,说她是‘气血两虚,兼生产时亏了元气,不比平常。更该好生调养才是。’因此,这月子时间虽满了,内里却还是虚的。故这管家的事儿,如今却实在是接不得的。还请大奶奶体恤我们奶奶一二,等我们奶奶将养好了,再接回来不迟。”
李纨道:“年纪轻轻,若是落下病根可不是玩的。你们奶奶的性子我们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万不得已,定不会要歇息的,可见她是自己觉得也不大好了,才这般的。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耐这些的。这几个月已烦的很了,若再……”
那边迎春若有所思,探春却是眼中一亮,平儿忙道:“不是还有二姑娘三姑娘么?大奶奶和两位姑娘们这几月做的就很好,我闲了说与我们奶奶听了,也都赞奶奶和姑娘们的好呢!我们奶奶再精明,终究是一个人,有许多顾不到,行不成的事儿,到最后还是奶奶姑娘们处置了。我们奶奶直夸呢!说怎么比得上奶奶和姑娘们呢?”
李纨“哎哟”了一声,道:“我的天,你也学凤丫头贫嘴饶舌,这一车子的奶奶姑娘的,绕得头都晕了。”
探春笑道:“大嫂子和二嫂子最好,如今二嫂子生了葵哥儿身子还没有恢复过来,大嫂子便是帮一把又能如何呢?”
李纨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探春,而后笑对平儿道:“罢了,我就暂时管着,好在还有二妹妹、三妹妹帮着,不然我一个人可是不成的。”
平儿喜得忙谢道:“多谢大奶奶,多谢二姑娘,多谢三姑娘。”
又说了几句,便有外面的人来说有事要回李纨等,便不好再聊,皆都告辞了。探春笑道:“二嫂子好生修养就是了。家里有我们呢!”平儿答应着。迎春看她一眼,抿嘴一笑,平儿只含笑以对。
回至房中,平儿便将话回了,贾琏凤姐儿都笑道:“平儿近来越发贫嘴了,这话到是一点错也挑不出的。”
平儿道:“只是瞒了大奶奶,心里忒过意不去。”
凤姐儿笑道:“你看二姑娘三姑娘如何?”
平儿道:“三姑娘原本来的时候有些丧气的样子,到听说奶奶让她们继续管家,便有精神了。”凤姐儿抿嘴一笑,似有讽意,道:“她自然是希望我好不了,她好一直当下去。到底年轻,不知道世事深浅。”
平儿迟疑了一回,又道:“二姑娘倒是一直没说话,只拿了几件给葵哥儿小衣服来。我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有些明白的。”
凤姐儿“哦“了一声,连贾琏都有些诧异,平儿将那小衣服拿来与他们看,只见俱是哥儿的小衣裳,针脚细致,剪裁精致,想来是花了功夫的。
凤姐儿笑道:“把衣裳收了吧!——倒是想不到,你这妹妹还是个明白人。”
贾琏笑道:“我和她虽同父,可到底不同母呢,又差了这么几岁,她又养在老太太身边,愈发疏远了。平时看她不声不响的样子,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凤姐儿笑道:“平儿,二姑娘那里,以后也照顾着点。若是有机会,也点拨一下她。我说呢,都是老太太教出来的姑娘,能差到哪里去?”
平儿自然明白,答应着。
凤姐儿便安心的“养着”,足养得粉面容光、白里透红,此是后话。
至于葵哥儿的满月宴,这里贾琏却到底不甘心,凤姐儿也不想太委屈了儿子。夫妻二人商议了,便打发人去请示了贾母。贾母素来心疼贾琏夫妻两个。且这是凤姐儿的头一个儿子,自然是高兴的。便大方地答应了,让贾琏将席面摆在自己上房的内院中请女眷们。男客们则是摆在了外面书房外的小花园子里。
贾琏虽无大才,但于交谊往来上却是一把好手,朋友们自是不少的。这来的男客中除了四大家族及几家相交比较密切的亲戚外,倒有大半是他的私交。而女客之中,多有对凤姐儿的人品畏惧、或来讨好的。故这葵哥儿的满月宴虽无丝竹笙鼓之音,但也胜在热闹。贾琏也算出了一口气,自不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