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以后,我们四人动身启程。经济的高速发展,昆明到玉溪之间的路已经很好走了。师父在路上告诉我,几十年前,从昆明去玉溪的话,光是路上都要耽搁一天,而那师父的村子,并没有在玉溪城郊,而是离得比较远,交通很烂,拖拉机牛车什么的都得用上才能到。现在好了,日子富裕了,村里也有小路通道镇上,而到玉溪后,只需要转车到镇上,再从镇上坐定线车,然后再步行个半小时就能到村子里了。
到了村子口,一条看似机耕道的路边,有一个竖立在路边的长条形的石头,石头的顶端用粗劣的雕工雕这一个手里抱着葫芦的小童。师父问我说,你知道这孩子是谁吗?我说是葫芦娃。师父白了我一眼说,这个小童,在当地的传说里,就是古滇国的王,名字叫“庄”。据说他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肚子奇大,还以为要诞下多子,谁知道刚刚出生的庄个子却很小,但是手里却捧着一个青葫芦,当地人以为是天降神童,于是举全村之力送他去学习,文才武略,样样具备,后来因为战乱而雄踞云南,成为滇王。师父说,滇国就是这么来的,而在那之前,这里虽然有人烟,但是却不成气候,无主之地。
我点点头,因为我深信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一段传说。且不论传说的真伪,只不过很多传说并不是广为人知罢了。师父对我说,我和你师姐还有小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因为挺敏感的,也不方便进村子里去。你是生面孔,你沿着山路走几里地就能找到村子,一打听就知道那家老大的屋子在哪。自从他父亲死后,他就是他们这一家的领袖,找不到老二老三没关系,你把老大叫来就行了。我有点不高兴,我说董先生也是生面孔啊,为什么不叫他去,董先生赶紧说你说得对要不咱们俩一块去好了。师父阻拦了,对我说还是你去吧,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师父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虽然师姐没曾偷扇子,但是师父此行跟着来的目的,还是来跟故人谢罪来了。叫我去,名正言顺。
于是我答应了师父,顺便问师父要了几根烟,好在路上抽。接着就朝着村子走去。
也许是我以前很少走山路的关系,明明看着很近的村子,却走得我气喘吁吁的,少数民族的村落,看上去和汉族的农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路上偶有遇到的几个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大妈大婶。我记得我在路边的石头缝里看到一颗比较漂亮的蘑菇,于是想要去把它给抠出来,但是怎么都扣不到。于是我就跪在地上撅着屁股想拿根什么小棍去掏出来。这个时候身后有几个大妈大婶经过,也许是屁股翘得太高,她们竟然噗哧哧的笑出来了。我正在得意她们肯定是注意到我优美的臀线了,却在此时发现我趴下的地方,旁边草堆里有一堆牛屎。
牛屎我是不会歧视的,小时候还用鞭炮去炸过牛屎。因为它跟马屎差不多,只要不挑开,就不会很臭,难怪我之前没发现它。不过自打我看到牛屎后,我就惊觉那些大妈大婶的笑声,应当不是在称赞我的臀线。而是以为我趴在地上在吃屎。悲愤交加下我打算解释一下,她们却开心地笑着走远了。
从跟师父他们分开到我走到村子并找到那家老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当然这得加上我掏蘑菇的那一小段时间。当地的房子大多都是木结构的,而且以两层为主。有梯子上楼,楼下大多都是牛棚鸡窝茅房一类的。而那家的老屋则显得气派很多,说气派,也只是房子看上去更大而已,如果按新旧程度来看,那家的老屋却算得上是陈旧的。
房子修在一个平坦的堡坎上边,坝子里晒满了类似扁豆一类的植物,而房子边上不远的地方,有个看上去很像是庙子的地方,上边横七竖八拉了些彩色的布条,围绕着整个庙的外墙上,有一条平行于地边但是挂在墙上的类似水槽一样的东西,墙体上红的黑的白的画了些稀奇古怪的图案。我没有进去,但是一看那就是村民们日常祭祀的地方。当地虽然不少人还穿着汉族的服饰,但却地地道道是个少数名字聚集的地方,从我问路的时候就能察觉到,他们会说汉话的人并不多,而且大多口齿不清。
我直接走到那家老屋跟前,发现底下一层没人,于是就站在坝子里喊了几声有人在吗?从二楼的窗户里,伸出一个中年人的脑袋,从露出的半个身子来看,他手里还端着一个水烟壶。竹子做的那种。他先是对我说了句话,但是是土语,我没听懂。于是他又问我是谁,这回说的是汉语了,我告诉他我是武某某的徒弟,特别来请你跟我到村口去,他们都在那等着呢。
我这话一说完,男人立刻关上窗户,然后就噼里啪啦的下楼来了。从他下楼的脚步声来看,他好像很激动。我想这种激动应当不是在欢迎我,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他下楼后就冲到我边上,对我说,他们不进来?哼,是害怕吧,做贼心虚。
这是个非常强壮的中年人,短头发,浓眉大眼,还是络腮胡。在我家乡重庆流传着一句话,叫做“络耳胡嘿登毒”,“络耳胡”就是络腮胡的意思,“嘿”表示“很”,“登毒”则是指一个人体形很大很壮很结实的意思。他足足比我高出大半个头,而且肌肉扎实,如果真要收拾我,估计就跟杀鸡那么简单。
师父在我临别的时候特别交待我,要礼貌待人,不能顶撞。于是我很听话的只在心里骂了一顿脏话。就对他说,您就是那先生吧,请你跟我一块去吧,这次我师父和师姐来,就是来把误会澄清的。他说,好啊,既然他们不敢进来,那我就出去!说完他朝着二楼用土话喊了几句,好像那楼上还有别人。然后就穿上一双旧旧脏脏的鞋子,对我说,走吧,去看看你的贼师父和贼师姐。
那时候从师时间很短,对师父虽然尊敬,但是还没到现在这种地步。不过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气人的话,我还是非常不爽的。我努力克制住,但是那股子倔强又不受约束的冒了出来。于是我摸出之前在师父那儿要来的烟,很屌很拽的点上,皱着眉头呼出一口,一副你别跟我在这嚣张的意思。连我自己想起那个动作,都挺想要痛扁我自己一顿。抽了几口后,我没理他,就直接往回走。
脚步声在我背后,我知道他是跟着我的。下山的路会比上山稍微危险一点,但却走得快一些,这一路上我抽了几根烟,却一直没跟那家老大说话。他倒是一直在我背后骂骂咧咧的,一会用汉语,一会又是土话,虽然土话我听不懂,但是能想到他大概的意思还是在说什么贼师父贼徒弟一类的。我一直在忍着,直到快到村口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有什么样的徒弟就有什么样的师父,师父当贼,大徒弟也当贼,小徒弟将来也是贼。
这句话的确是冲到了我的神经了,我心想我和你几十分钟前才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就开口骂我是贼呢,我师姐且不说当贼没当成,我师父起码也不是贼吧,你这浑汉子怎么张口闭口说瞎话呢。于是我转头瞪着他,指着他对他说,我警告你啊,嘴巴放干净点,这一路上我忍你很久了,这么个大汉嘴巴碎碎念跟个婆娘一样,你不愿意跟我走你害怕就自己滚吧。
我这人是这样,有时候气着了往往口不择言,甚至是不自量力。我甚至觉得我有时候喜欢去惹事,而且总是惹得别人先来欺负我,那么我就能理直气壮地还击了。但是眼前这个大汉我是打不过的,所以我说完那句话我就后悔了,但后悔已经晚了,他显然是被我这句没礼貌的话给激怒了。论岁数和体格,他都比我大很多,但是论辈分的话,他却跟我是平辈的。所以我一路上也做到了我的客气,但是他却没有。
听我说完那句话,他开始胡口大骂起来,一边骂还对我推搡起来。他每推一下我就退老远,心里总想着你要是再推我就冲上来跟你玩命了,但是每次都懦弱地放弃了,直到他越骂越激动,扬起脚来朝着我的胯部蹬了一下,把我蹬倒在地上。虽然不会很痛,但是却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他走到我身边,我还坐在地上。他双手叉腰,斜下四十五度角看着我,眼神里全是轻蔑,我最受不了就是这样的眼神。于是我站起身来,直直地站起来,顺势用头顶狠狠撞上了他的下巴。
这不能怪我,这是98年世界杯的时候,阿根廷那个奥特加老师教我的。当年他就是这么顶了范德萨老师一下。而那场比赛,我就是跟师父一块看的。
顶了他一下后,他踉跄着退后,然后手捂着下巴。不知道是不是咬到舌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我开始拔腿就跑,离村子口不远了,我还有帮手在那儿呢。我一边跑一边往后看,那家老大正跟个疯牛一样的一边大骂一边追赶着我。据说有危险在身后的时候,人往往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这就是为什么非洲那些黑人田径很厉害跑得很快,听说他们训练的时候,身后都会放出狮子或豹子。
远远看见师父他们了,我开始呼天抢地的大喊,师父!呜!呜!呜!呜!杀人啦!啊!啊!啊!啊!后面那几个单音节的字,是叫喊伴随脚步的停顿声。几下跑到他们身边后,师父背着手站到我身前,那家老大很快也追到了,但是师父在跟前,他却突然不敢冲上来了,看样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当然我并不软。
师父皮笑肉不笑地跟那家老大说,年轻人,你精神可真好,在自己的地盘还是山路上追着我的徒弟打啊,看样子你是吃了他的亏是吧?
说完师父侧转身看着我,还眨巴了一下眼睛,那表情,满是皎洁。
师父那奇怪的表情,让我有一种自己被整的感觉。师父是明白我的脾性的,看来他早就想到了我这次去叫那家老大来,肯定会发生诸如此类的事情。于是我一边好笑一边好气,即便自认为是个聪明人,还是算不过师父这样的老狐狸。
那家老大看上去还是有点怕我师父,师父挡在我的身前,他虽然个子比我们在场的人都高大,他还是不敢贸然上来对我动手。他气呼呼地说,是你徒弟自己嘴里不干不净,我才动手打他的。我一听就马上反驳道,你一路上都在骂我们师徒,说什么贼师父贼徒弟的,我都忍了你很久了才回说了你一句,你就动手打我,你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虽然被推搡了几下还被踢了一脚,但我心里还是挺得意的。面对面的打我肯定打不过,但是玩点小花招,他还是不是我的对手。于是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笑,我挖苦式地问他,下巴还疼吗?咬到舌头了吗?
被我这么一冲,他好像又有点冲动了,指着我叽里呱啦的骂些土话,还作势要冲上来的样子,师父一只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他才不敢动手。师父的个子比他矮小很多,但毕竟是老姜了,这样的事情估计师父早年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师父说,你今天要是再动手打我的徒弟,我就一定会收拾你。不是帮我徒弟,而是帮你先人教训你这个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