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剑折断的话,就连鞘也会跟着一起折断吧——所以他永远不会让她成为鞘。
佩恩哈特不需要剑鞘,可若是没有雅典娜,若是这个还会对着他笑的少女不存在,怕是连收留他残骸的刀剑冢也没了。
谁都不要的垃圾……谁都不要的废物……只有她需要。
即使是任何神祇都不在乎,只有她在乎——尚且还只是个垃圾和废物的那个末流神牧神潘恩,而不是现在这个强大到可以横着走的摩羯座佩恩哈特。
所以即使剑身折断了,至少死之前,他还能把该还给她的东西还给她,包括他从她那里夺走的挚友——那个软弱、懦弱、无能得连只小动物都不忍心杀死,见到血还会惊慌失措的……曾经的牧神潘恩。
之所以向着过去所爱的一切,所爱的世界挥下斩断一切的剑,遗弃一切、包括自己——也只是为了跟随一个人的脚步。
容纳百川的胸襟,这一点至少她还是有的。所以到了那时……潘恩也不必担心自己会无处可归。
听着两人才吵架许久都没有停顿,甚至不如说他连嘴都插不上,无可奈何之下,珀尔修斯终于决定向他们道别离开。
看着珀尔修斯离开,雅典娜终于松了口气。
“……表演结束了,这次也辛苦你了,佩恩。”
“你的演技太拙劣了,恕我不敢恭维。”然而这样说着,男人的脸色却和缓了许多,全然没有之前的剑拔弩张。
“没办法,因为珀尔跟他的老师一样,是个笨拙又温柔,同时还善解人意到了迷之境界的傻瓜。”
因为珀尔修斯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才会将两人的吵架都归咎于他自己,而后为了避免他们吵架关系闹僵,进而总是申请去出危险且无趣、甚至不符合他正义纯粹性格的长期任务。
“笨拙又温柔,同时还善解人意到了迷之境界的傻瓜——你在说谁。”佩恩哈特挑眉。
“嗯……谁呢。”雅典娜含湖地一笑带过。
“幸福的小家伙就要离绝望越远越好。”他们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已经无数次上演过如同闹剧一般的戏码。
现实实在是太过黑暗,比珀尔修斯亲眼所见的那些,还要更加黑暗,所以他们两人联手,将他推到安全的地方,远离纷争和阴谋的旋涡中心,而后再为这个他们所爱着的孩子,划开黑暗的天幕、创造出哪怕一丁点的光明——哪怕只有一点,他都不会偏离幸福的人生道路。
在他成长到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前,还需要很长久的一段时间,在那之前……先由他们来承担吧。
与人相遇,相信他人,被人伤害;憎恨他人,宽恕他人,理解他人;风吹雨打,哭泣欢笑,这条生存之道上,你的笑容,就是我们的道标……
因为被爱着,被呵护着,所以珀尔修斯的人生,毫无疑问是幸福的。
珀尔修斯途经巨蟹宫时,准巨蟹座堤丢斯就站在后门那里等他。
“抱歉,打扰了,请允许我通过。”
堤丢斯没开口,只是耸了下肩以示他不会阻拦。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堤丢斯突然开口了。
“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女神阁下的?”
听到堤丢斯毫不客气的质问,珀尔修斯停下脚步,神情一瞬间有些讶异,随后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做出了回答。
“长姐虽然是圣域的领导者,是战争女神没错,但在我看来,她首先是一位女性——嗯,这样说比较合适,在我看来,她也一样是女孩子,没有什么分别。”
“再怎么坚强独立也好,也需要人呵护照顾。不能因为她很强,所以就将所有的责任及重担压在她一人肩上,老师在这点上做得太完美了,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呢,所以我也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他没有说谎,不过是只说出了部分真相而已。珀尔修斯其人,虽然纯真,也不说谎,但他隐藏自己的心意和想法还是很擅长的。
“所以你才送发饰给她吗?”堤丢斯真心觉得珀尔修斯这种行为十分碍眼。
然而珀尔修斯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质问,“对我和艾亚哥斯而言,她是很重要……非常重要,比我们自己的性命都要重要的人。在诸多具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之中,我们比谁都要重视她,这一点母庸置疑。”
“那个比谁都要重视女神阁下的家伙,还不是背叛了她,背叛了圣域?”堤丢斯凉凉地说。
珀尔修斯回过头,堇青石般的童孔,闪烁着柔和温暖的金色光芒。像是回忆起了许久以前,他与雅典娜、还有艾亚哥斯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一样,眼神充满了怀念。
他静静地看着堤丢斯半响,才微笑着回答,“艾亚哥斯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你我再怎样揣度,也不能宽慰于己,更不能宽慰他人。事已至此,既然长姐都不想、也不愿追究,你又为何如此耿耿于怀呢?”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没有人能对背叛一笑而过吧。即使是那位女神阁下——
“我被冥河誓言所束缚,因而不能对任何人说谎。”珀尔修斯平静地回答,“无法回答的问题,我自然会以沉默作答。我再度重复一次,她无法原谅的不是艾亚哥斯,自然不会去追究他的背叛。无论如何,请你今后不要再用这种质问,去揭开她的伤疤,刺痛她的心灵。”
看着堤丢斯哑口无言的模样,珀尔修斯再度柔和地笑了。
“不必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苦烦闷和自怨自艾。很久以前的过去,我就察觉并注意到,她独自一人烦恼着,被痛苦和孤寂所缠绕。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到,这一点,我和你同样无力。”
“祈求着众人幸福的少女……独自承担着什么,没有人比我的老师更清楚。而那时候的我还十分弱小,什么也做不到。时至今日,也没有丝毫改变。”珀尔修斯的表情,一瞬间看上去十分痛苦且哀伤。
他紧紧抓住的剑柄,低头注视着佩戴在腰侧的魔剑harpe,“即使我发下冥河之誓,以从今以后绝不吐露半句谎言,换得父神的信任,换得那些我并不想要的荣宠,也与我所祈望的方向背道而驰,于我所祈愿之事,更加毫无助益。”
珀尔修斯所祈愿的事?堤丢斯很怀疑,该不会就是让所有和他一起上战场的同伴都活下来吧?像这种幸福的人,所拥有的愿望,虽说一定是温暖人心的,但堤丢斯可不觉得会有多高尚——
“你觉得自己十分强大吗?强大到了谁都可以拯救?就我所知,让所有和你并肩战斗的人,一起活着从战场归来,你还真是傲慢啊。”
让己方的人归来,就意味着敌方有更多的人会死于非命。这点堤丢斯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他也企盼着所有人都能够露出微笑,却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能让所有人都幸福的方法!
堤丢斯之所以会和珀尔修斯相性不合,除了因为他认定自己不幸,而珀尔修斯认为自己幸福之外,还因为他们的愿望——
珀尔修斯坦坦荡荡地凝视着堤丢斯,“她祈愿着众人的幸福,而我只祈愿她一人的幸福。仅此而已。”
“是〖恶人〗又如何?如果是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伸出手的人,是令自己安心的人的话——就算是〖恶人〗也没关系吧?”
正是因为雅典娜这样说过,所以尽管做着投毒、暗杀之类的任务,他也没有哀叹不幸、妄自菲薄过。
他心中有着永存不灭的爱与信仰,他甘愿为她拼上生命中最耀眼的每一段年华。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矛盾吗?珀尔修斯不觉得有。
“!!”堤丢斯目瞪口呆地看着珀尔修斯,但珀尔修斯却十分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视线扫射。
不幸的堤丢斯想让所有人都露出幸福的笑容来,而幸福的珀尔修斯却意外的只祈愿一人的幸福……
雅典娜希望他成为正直、纯净、坦诚、狭义、谦卑、英勇、慈悲、公正……勇敢地面对强敌,毫无保留地对抗罪人,为不能战斗者而战,帮助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从不伤害老弱妇孺,帮助同伴、战友与兄弟,忠实地对待朋友,真诚地对待爱情——这样完美的男性,如同优秀的骑士一般。
于是有了今天这个完美无缺到“不可思议”的珀尔修斯——虽然偶尔也会被指责为天真,被指责为不过是脑袋里装满粉红色童话式思维的笨蛋。
但、不论以哪个时代对〖骑士〗的评判标准来说,他都是一位诚挚而坚强的骑士。这一点上,也许珀尔修斯意外的与后来的美杜莎十分相似。
因而他们都立志要陪伴在她左右。
可那不是为了守护她,而是被她身上的某种特质所吸引,无法克制地聚集在她身边而已。而雅典娜为他们做了些什么呢?都是将他们推离纷争危险旋涡的中心,希望他们不止能活下去,还能有个幸福的好结局。
可是最后,珀尔修斯却亲手斩断了她那份祈愿。简直就像是用那双手,夺走了美杜莎活下去的希望——哪怕那是美杜莎自己所期望的也罢。他会那么做,也只是出于觉悟。
雅典娜具有优秀的领导能力,能够将这么多奇奇怪怪,具有各色性格,甚至完全不合的家伙们统和起来,绝对是一位优秀的领袖。
珀尔修斯自然清楚,她绝不是需要他去拯救保护的、软弱无力的公主殿下。
圣域里有多少神族、半神、王族、贵族出身的家伙啊?他们不仅仅是骄傲与自尊远胜平常人和女性的男性,而且是拥有着超乎常人优秀能力的男性,但却在看上去只是个娇弱小姑娘的女性面前——俯首称臣。
不是女神,不是神祇,更加不是别的什么。
那位少女,毫无疑问,是——王。
是他们的……是他的,王。
坐在至高无上的王座之上,比谁都要优秀的王。
原本,珀尔修斯确实是将雅典娜当做女性——当做长姐来看待的,直到现在为止,这份心意也没有改变。但如今,这份心意却已然与另一种情感发生了碰撞。
那份情感……名为忠诚。
虽然他当初发下了誓死守护,陪伴左右的誓言,但在得知她的心愿之后,被打动的他却改变了主意。
“不觉得神祇很自私凉薄、任性妄为吗?”
“不论是惨烈的战役还是动荡的尘世,都不能让高高在上的神祇坠落尘土,凋零成泥。”
“那么……就由我把他们拉下来,给那些原本可以宁静平安生活的人们,没有神祇插手的世界,还那些无辜的人一个安稳幸福的人生。”
雅典娜有两个心愿——
其一:为了世界的和平——不对,为了世界上所有纯良好捏斑比的未来着想,推翻宙斯干掉奥林匹斯诸神,绝对是刻不容缓的首要任务!
其二:给那些原本可以宁静平安生活的人们,没有神祇插手的世界,还那些无辜的人一个安稳幸福的人生。
其实说起来,这根本就只是同一个心愿。只不过一个是嘴硬的搞笑版,一个是诚挚的正经版。
当初雅典娜是怎样为珀尔修斯做的呢?不就是按照这个心愿,为他承担了一切吗?
这份心愿十分仁慈,但相应的,也十分残忍,正如雅典娜本身,就是位性情复杂的女神,也因此她才被评价为〖阴晴不定的魔女〗。
残忍与仁慈都是一柄锋利的剑,只不过残忍的剑对准他人,仁慈的剑往往只对准自身。可是,只要是剑,砍下去就会血肉模湖。
重要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增加,她却没有相应可以使用的力量,那么、他甘愿被拿来当做守护的力量来使用。
他已经有相应的觉悟。不是死的觉悟,而是为了这个愿望、为了他所认定的王,而成为献身基石的觉悟。
那和“为了xx所以去死”的觉悟截然不同。
这种觉悟,要牺牲的很可能还有名声、荣誉、骄傲——一切的一切。因此后来他才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了美杜莎,即使内心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那么做也罢。
比起令我的王增添烦恼,就让我独自怀抱这份罪孽,把它带去死之世界更好。』恐怕美杜莎也是怀抱着这样的心理,才引首待死,哪怕死后都希望成为那位少女的助力。
王道虽然不一定必然孤独,但誓死守护的他们却都做不到陪伴,就只有期待其他人来做。
也因此他所拥有的觉悟,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个人我可以去死”这种些微小事而已。即使哪天要去做弃子,要去斩杀昔日同伴,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可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
当初破坏了他原本的既定命运,雅典娜就遭受到大母神盖亚的强烈憎恨与怨愤,他得到了自由与解脱,可是相应的雅典娜自己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那以后,她被迫与大母神盖亚为敌,比起珀尔修斯得到的、她自己失去的更多。
祈祷着他人的幸福,那么她自己的幸福呢?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所以……请无论如何,不要夺走她作为女性的幸福。』
——青年一直在内心如此祈愿着。
既然她的幸福就是祈愿着他人的幸福,那么珀尔修斯也同样会去照做。所以他按照她所要求的一一照做,甚至于完美地保持着“与他并肩战斗的人存活率百分之九十九”的神话。
即使为此而奉献出一切,即使所作所为完全错误,即使内心痛苦到千疮百孔,即使面具下的眼泪从未停歇,他也不会回头。
珀尔修斯的聪慧公正,不比艾亚哥斯,他从不会显露出来,就像他的老师佩恩哈特一样。他已经习惯了默默做自己分内的事,不去邀功献媚。
若她希望,他就听从。若她祈愿,他便执行。
——真相不过就是这种东西。只他自己独自一人知道。就连雅典娜,都不曾发觉他人格上的异常。
他并不像珀琉斯那样,阳光开朗毫无阴暗,爽朗得没有一丝负面感情。所以,他担不起那样真实纯粹的珀琉斯的憧憬和仰慕。
因此,他逃避了来自珀琉斯的憧憬和仰慕,从战场之上退役下来,按照雅典娜和佩恩哈特所希望的,开始了独自一人执行隐秘任务的生涯。
即使本性和内心都如雅典娜所知,温柔而又体贴,但他的人格的确有所缺陷,那便是容易被感动和性情激烈,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但珀尔修斯却不愿打破雅典娜的祈愿,即使这与他原本略有些异常的人格相违背。
如果说那希索斯戴着的假面是无形的,那么珀尔修斯戴着的假面就是有形的。也许,正是因此,珀尔修斯才格外怜惜那希索斯。
“你、你这家伙……该不会,爱着女神阁下?把她看做女人来爱慕着吗?”堤丢斯瞬间如临大敌。怪不得他之前和她如此亲密——
珀尔修斯歪了歪头,嘴角略微上扬,似乎有些好笑,“爱情?不,你说的不对。为何一谈及‘我爱你’,就一定是爱情不可?我对那位少女怀有的感情,并非如此浅薄的痴恋。”
“浅薄?你是说爱情浅薄吗?看不起爱情的幸福的家伙——”
“我是指你对她的痴恋十分浅薄。”珀尔修斯干脆地打断了堤丢斯的话。
“什——”
“一定要解释的话,那份思念,一般人称之为‘亲情’,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牵绊。”
堤丢斯哈地笑出声,“牵绊?我说啊……你别笑死人了。只会说些漂亮话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用这个词来界定自己的感情?自己做不到的事就推脱给别人,将对方为自己做的事用‘恩义’一词带过,而后把那份‘恩义’当做牵绊,还真是自以为是的想法啊。”
珀尔修斯当年没有杀死自己的外祖父,而是雅典娜代为动手这件事,不知为何在外界被传作他杀了自己的外祖父——然而在知道内情的圣域内,想要打探清楚他的过去简直是易如反掌。
虽然听到了堤丢斯那样充满了挑衅态度的话语,珀尔修斯却完全没有生气,表情反倒更加沉稳平和了。
“神祇也好,人类也好,都是独自一人便无法存活下去的生物。就这点而言,大家都很软弱、很弱小。因为不完全,不完美,因为世间每一个存在都是有缺陷的,所以需要他人的力量来弥补自己的不足。那时的我十分软弱且弱小,长姐以她的力量支撑我渡过难关,因此才有现在的我,全力以赴达成她的祈愿。”
说着,珀尔修斯的脸上,又现出了温暖柔和的闪耀微笑。
“彼此支持、彼此信赖,所以才会产生思念。那份思念延展出的关系,便是牵绊。思念着对方而行动,这份心情无论是谁,都不能加以否定,你不也是因此才留在圣域的吗?因此,承认自己的软弱无能,自己做不到的事拜托有能力的人去做,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神与人、神与神、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停顿了一下,珀尔修斯的神情略有些暗澹,“自然,还有互相利用。”
珀尔修斯是个纯真的人,可他纯真却不傻气,而且难得又长了个聪明脑子。互相帮助和互相利用,看上去很近似,其实却截然不同,因为前者之间是由思念和牵绊联系起来的,后者却只是由利益和欲望粘合起来的。
就算是被说成是在“说漂亮话”,他也想要留住那种温暖人心的感觉。这才是一直以来他从不觉得自己不幸,反而认为自己十分幸福的缘由。
堇青石一般的童孔,在黑暗之中,闪烁着熠熠生辉的金色光辉。就如同他的名字“金光闪耀”一般,会让任何人都觉得温暖幸福。
堤丢斯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彷佛对面那位粉色头发的青年,不论是身上,还是眼中所具有的那种幸福色彩,都狠狠地刺痛了他晦暗阴沉的双目、也刺痛了他腐朽嫉妒的内心一样……
“除我自己之外,无人知晓我内心的想法,我也并不了解其他人的想法。我只知道,于我而言,她是如同长姐一般的长辈,同时也是我目前不惜代价竭尽一切,所想要呵护照顾的女性。是在我母亲达娜厄去世之后,唯一且最后的亲人。”
“爱情……太过偏执狭隘了。”珀尔修斯叹息道,“虽说世间本没有无私的感情,但爱情一物却会蒙蔽人的双眼,令人做出无可挽回的事。”就像那位水瓶座的加尼梅德曾经做过的事一样。
看着眼前脸色阴沉的青年,珀尔修斯认真且诚恳地说,“不要做伤人伤己之事,同时也不要迷失自我……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那么,就此拜别。请多保重。”
他向堤丢斯告别,像是被黑暗所吞没一般,无声地转身离去。
珀尔修斯说那番话是有深意的。
堤丢斯的真诚和坦率难能可贵,那是内敛沉静的加尼梅德不具有的特质。可是正因如此,珀尔修斯才觉得可惜。
就连他这个刚回到圣域的人,都能一眼看出堤丢斯对雅典娜的感情,要想天界那帮无聊透顶的神祇看不出来,那都得雅典娜披上外挂再开金手指还骑着修改器了。
堤丢斯完全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加尼梅德则是完全不懂得显露自己的感情。这两个男人……于雅典娜而言,都是危险至极的人物。
在黑暗之中前行时,珀尔修斯忽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小孩子是喜欢听睡前故事的,男性也是拥有梦想的生物。所以雅典娜自然也为珀尔修斯讲过睡前故事——绝对不是什么王子和公主的甜蜜粉红童话,雅典娜只是随便乱讲了一些英雄的轶闻、还有名为〖骑士〗〖英雄〗的这几个职业,应该要具备什么样的品性而已。
最后,该讲的不该讲的都讲完了,实在没得讲了,她把遥远过去的那个人类女孩的经历,当做笑话讲给了珀尔修斯听。
那个女孩笨到被人欺负时,居然幻想在自己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能有一个人让她依赖,那个人能为她遮挡一切,解决所有麻烦。故事的最后,毫无疑问她自己因为绝望而走上了死路。
雅典娜一直到现在都认为,这是个没救了的傻×的人生故事,绝逼不值得被人借鉴或者引以为豪。就连她自己重新回顾一遍都觉得各种且极其二逼,绝对不可能会有人为这种无聊的故事感动流泪——
而后,雅典娜立刻为自己的想法追悔莫及。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犯贱,贱到居然给这个粉色呆毛的笨蛋讲了这个故事。
“呜……呜呜呜……”
“等等等等,为、为什么你哭了啊!”
“因为……故事里作为主人公的女孩子太可怜了嘛……”
“哪里可怜了,不如说自寻死路根本就是愚蠢吧。”
然而,珀尔修斯接下来说出了……令雅典娜更加头痛欲裂的话来。
他冲着她仰起脸,堇青石的眼中光芒纯澈干净,秀气恬静如小姑娘的少年,此刻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成为那个女孩子的守护骑士哦!
然后——我想去到她身边,用我所有的一切来保护她!”
纯真正义的少年,未来的传奇英雄,因为被这样一个故事打动,爱上了故事中的那个人类女孩。
然而,头疼于希腊的小孩子实在太过早熟的雅典娜,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宣告了他恋情的终结。
因为那个人类女孩虽然确实存在,但已经死了,死在了他所不可能触及的另外一个世界里。
若是雅典娜别那么诚实,别因为一时的触动,而没有否认故事主人公确实“存在过”的事实,或许他很快就会明白自己不过是将情思寄托给了一个虚构不实的存在,而后放弃这种可笑的爱恋吧。
但故事的主人公存在过,只不过是死去了而已,所以一根筋的笨蛋,就此把死去的亡者当做了初恋,而后再也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人,一直到今天为止。
因此他的恋情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悲恋,打从一开始就结束了。
过了这么多年,珀尔修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他是曾经有过婚姻和家庭的人,也清楚地明白责任和亲情在婚姻和家庭中代表的意义,自然更了解爱情不是人生中的全部。
何况他现在有全身心支持的“王”和“长姐”在。
所以他只有默默地、默默地……
将满腔情思化作沉默和行动。
只要是女性,不管对方遭受了何等难以解决的苦楚和劫难,他都会义不容辞地搭救解围——这种行为,也是因着所爱的女孩之故,绝不是因为他憧憬什么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
但是,也许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和想法思念,果然十分愚蠢天真吧,愚蠢天真到了任何人得知,都会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放弃的地步。
“长兄啊……会这样做的人不是傻瓜吗?就算你这样做,死者也看不到,更加无法得知啊?何况那是死在异世界的女人好不好!?”当初艾亚哥斯就曾经无语地这样指责过珀尔修斯是傻瓜。
但是,珀尔修斯却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全无意义。
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每天有饭吃,有地方住,拥有数之不尽出人头地的机会,和所爱的人们想要见面就可以见面——但他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幸福。
他们也许生来家庭条件就不好,也许长大后做过错事,但就算他们生活艰难,也没有理由他就不去给予帮助。
如果……那位在其他世界孤独死去的女孩,能够稍稍因此而减缓她内心的苦痛,那就最好不过了。就算她无法得知,他也不希望这个世界上再出现如她一般、痛苦绝望地结束自己生命的人。
因此,真的不能怪他的恩师佩恩哈特,言语毒辣、措辞犀利地评价他说“那颗粉色的脑袋里满是被妄想蛀虫啃漏的洞”。
可能他真的脑袋有洞吧,但是就这样下去也没关系。即使如此,他也能够感受到幸福,也希望他的长姐和王,能够感受到他所感受的东西,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何况对于他的行为,雅典娜本人什么也没有说。既没有褒奖,也没有贬低,更加没有阻止。单纯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犯傻到今天而已。
轻抚着胸口一直能够感受到的木盒的重量——他微微地笑了。
我爱你,时至今日也没有改变,我的公主。』
看着珀尔修斯悄无声息地离开,堤丢斯现在可以肯定,珀琉斯所说的“那家伙……是特别的”究竟有多么正确了。珀尔修斯绝对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因为,他消失在黑暗之中时,堤丢斯一瞬间感到了毛骨悚然。就好像一开始,那里就没有存在什么人一样。那是一种见了鬼一般的感觉。可他明明没有看到什么灵异系的东西。
圣域内,只有黄道十二宫的建筑,是必须从正面走进去的。进去必须从正面进,出来必须从每一宫的后门出。反之亦然。毕竟十二宫的建筑沾有雅典娜的神血,就算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和其他任何神祇,也只能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圣斗士的感官都十分敏锐,即使对方刻意隐藏行踪或小宇宙,只要是细心的人,也能够察觉对方的存在。更何况堤丢斯是看着他离开的。但珀尔修斯给堤丢斯的那种“离开的感觉”,不是渐渐远去,而是让人在没有意识到的瞬间,就消匿无踪了。
“果然是不可思议的人……”
明明看上去充满了幸福的色彩,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金光闪耀”的璀璨光芒,但这个人……却意外的适合黑暗。
这个英仙座隐身于黑暗之中的身影,简直就像是生于黑暗、长于黑暗一般,是个比影子还要像影子的男人。
明明是充满了光辉的正统英雄,却给人一种……沉没于黑暗的——属于暗杀者的感觉。
堤丢斯事后仔细回想了一下,虽然珀尔修斯和他谈话过程中,一直都是一种愉悦柔和的态度,温柔体贴的语气,但实际上,他其实有好几次流露出了很明显的怒意。尤其是警告堤丢斯不要再提起艾亚哥斯,用艾亚哥斯的背叛去刺激雅典娜这件事时。
珀尔修斯全然没有压抑那份激烈的怒火,但堤丢斯之所以没有迅速察觉到,完全是因为他那份特质。
虽然容貌端丽俊秀、乍一看像是很时髦轻浮的美男子,但实际上却是个待人接物有礼貌,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让人觉得待在他身边都会很舒服,很幸福的认真努力派好人——这是一般正常人第一次见到珀尔修斯时,都会产生的感想。
可雅典娜却说过,珀尔修斯是个感情丰富易流泪,心地善良温柔体贴的好孩子。所以,堤丢斯完全先入为主地被那些观念影响到了判断。
从刚才的谈话之中,堤丢斯很明显能感觉到,珀尔修斯不止长相和他的性情不符,就连性情都和他的人格完全不同。
看上去性情温和,但其实感情激烈,让自己感动的人或事物,他会不惜代价为对方为此竭尽一切。只要认为是为了值得的人、值得的事,可以献上全部忠诚和力量,连荣誉和骄傲以及自尊、原则都可以不要。
幸好雅典娜没让他去做什么更加邪恶的事,不然,若是他一旦决定行恶,恐怕都能维持着体贴的性格与温和的笑容,去残杀无辜的人们。
“这样完美无缺、被珀琉斯所憧憬仰慕的家伙,居然也有人格缺陷……?”堤丢斯喃喃自语,“扭曲到这种地步,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也是个异常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