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七章 飞天(1 / 2)神游青冥首页

作者已经放弃治疗了。

程蕴染了时疫,无药可救。

她躺在榻上,身子时冷时热,意识昏沉迷离,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受。

昏睡过去又醒来,她看着窗外绽放的桃花,忽然长了点精神,脑子恢复清明,也可以坐起来给自己倒水喝。

这不是病愈的征兆,是回光返照。

程蕴悠悠叹了一口气,想起倒毙在路边的时疫病死者尸体,想到她将沦为其中一员,又想到自己的人生即将终止,心中竟没有多少不甘和遗憾。

在恐怖的时疫面前,贵如九五之尊也不能免灾。

她是世间小小一女子,不能选择的,除了死,她都挺过来了能选择的,她的选择未必是最好最正确的,但她尽力了,心中无愧亦无悔。

这辈子唯一的不好是命短,没能见识到更好更美的风景。

……程蕴死了,一抹灵光自她失去生机的身体里飘出,飞向昏暗阴沉的天际,就像所有感染时疫而死去的人和动物。

天上挂着一轮猩红色的妖月,颜色就像粘稠的血。

忽有清风徐徐吹来,妖异红月犹如水中影,霎时碎成千千万万块。

程蕴的灵光被这阵风吹到无人烟的原野,就像无生命的枯木、石头一样存在着,看这天地昼夜更替,看这世间四季轮回,无悲无喜,无知无觉。

某日,一个老道摇着铃从远处来,驻足停留片刻,远去了。

又一日,一团带着腥气的黑风刮过,在原野游荡片刻,卷着程蕴蹿走了。

……

……

岁月流转,光阴悠悠。

程蕴醒来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的开端看见一轮血月,差点死掉,梦境接下来的发展平淡无味,没什么好描述的。

然而,当她睁开眼睛看向四周,目中倒映的一切却比梦更像梦。

皎洁月光倾泻而下,照在血一般的池水上,池水明亮得可以照见人影。她站在池水里,脖子以下被淹没,吸气时能嗅到铁锈般的味道,动作时能看到涟漪一层层地向八方扩散。在她身边,一条条半透明的人形木偶般站着,它们有男有女,多数五官模糊,少数眉眼清晰,都闭着眼睛,像在沉睡。

血池所在是一个露天洞窟,洞窟边缘的石壁陡峭险峻,爬着一根根没有叶子的古怪藤蔓,也是血红血红的颜色。包括程蕴在内,所有人形面对着血池的岸边,那里黑乎乎的,隐约可见几株枯死的树。

这是什么地方?她是不是还在梦中?

程蕴抬起手捏了脸,脸不疼,而她的手……她的手和身体是透明的,月光照下来,就像穿过透明无色的水。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除了那个漫长的梦,程蕴还记得自己染了时疫,沉沉一觉睡去,再醒来便是当前,在她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她已经不是活人,因为活人会感到疼痛,活人不是透明的……

程蕴已经死了。可死人怎么有记忆?怎么能思考?

数不清的疑惑乱糟糟地堆在心头,潮水般的慌张和无措随之汹涌而至,缺乏类似经历的程蕴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但认清事实并努力接受,惊慌和恐惧于事无补,这些道理总归是没错的。

程蕴这样想着,渐渐冷静下来。

活人也好,死人也罢,现在的她活蹦乱跳,这就足够了。

不过,混乱的思维被一条条地整理清晰,先前忽略的念头也跟着跳了出来,就像有人在程蕴的耳边一遍遍地提醒:阿皖!去找阿皖,救她!

这想法来得突兀,可程蕴的记忆里没有阿皖这个人,倒是记得一个叫小碗的丫头。

那不是阿皖。她的心如是说。

想不明白的事暂时不需要去想,程蕴缩了缩身子,抱着手臂,觉得冷。

受寒意驱使,她爬到岸上,却不想头顶的月光被遮去,更刺骨的冰寒瞬间袭来,冻得她五肢麻痒,感觉整个魂魄都要撕裂成几块。

濒死的威胁将程蕴逼回血池里待着,就在她逐步适应严寒的时候,岸边出现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少女,红衣艳艳,宽大的裙摆如盛开的花朵,令人不寒而栗。反正,按程蕴的理解,这样一个女孩应该在闺阁里绣花、画画,不可能出现在这个阴森奇诡的场景中,这让她觉得危险。

红衣少女确实不是凡人,一步跨过十多丈,转眼间来到池边。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程蕴,那目光如女主人打量家中女婢,又像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上位者看着即将被斩首示众的囚犯,挑剔、苛刻有之,怜悯、憎恶亦有之。

程蕴眨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顺无害。

她已经尝试过几次,现在的她不能发音,只能通过动作和眼神表达心中想法。

片刻,少女收起怪异的目光,蹲下来与程蕴平视,含笑说道:“我是阿红,姐姐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程蕴当然记得名字,也记得她的妹妹不是阿红这模样。

没有得到程蕴的回应,阿红唇畔的笑更加愉悦。

她伸手摸了摸程蕴的额头,声如呢喃:“姥姥派我过来接姐姐回家,可姐姐你看着似乎没有清醒……”

不,我已经醒了,可你的神情告诉我,你不喜欢看到我醒。

程蕴歪着头,默默思考装痴扮傻的可能性。

阿红说:“姐姐是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飘荡世间无所依,姥姥好心把你捡回来,你得把姥姥当成亲娘一样敬重爱戴。”

姥姥?姥姥是谁?

阿红又道:“姥姥喜欢姐姐,亲自给姐姐挑了这把梳子。姐姐快把它带身上,不必担心魂魄有伤,来,拿着!”

程蕴不了解情况,也没法自救。

阿红递来梳子,她拿在手里,阿红把她拉上岸,她顺从了。

阿红的脚下没有影子,不是活人,手掌却是温暖的。可程蕴嗅到阿红的体香中掺杂了活人的血腥味,再联想到吃人挖心的恶鬼,胸膛下停止跳动的心脏当即狠狠一颤。

莫非阿红和姥姥是恶鬼?她是将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