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看陆明吃,一边不紧不慢地道:“擎天柱离此约有二十余里,待你吃完我送你一叶竹筏,顺着漓江向下漂流,不须一个时辰即到。”
陆明吃毕饭,撑了竹筏,拜别老翁,顺江漂流而下。
漓江是横贯水果的一条主流,清如一狭明镜,碧似一条玉带。蓝天倒映在碧水中,陆明将长篙一点,竹筏犹如一条活泼的鲤鱼,驮着他在白云间穿来飘去。
两岸奇峰罗列,怪石嶙峋,直如百里画廊,延绵不绝。江水一折,景色一换;竹筏一荡,耳目一新。
这儿是苏东坡的真迹,那里是黄庭坚的绝笔,有些地方,鬼斧神工,纵是苏黄圣手,料也无法企及。江风迎面拂来,倍觉气爽神清。、
堪堪行了二十余里,江面徐阔,举目一眺,但见一峰中分漓江。峰直如柱,上擎云天。陆明一阵惊喜:此峰便是擎天柱!
举目再眺,柱高十数丈,四面皆绝壁,难以攀援。柱巅佳木葱茏,料想别有洞天。壁下停着一只竹筏,一位老翁安然垂钓,须眉尽白,皓如霜雪。
驱筏柱下,举目又眺,壁中果然镌有八行似是而非的字迹,凝神细辨,心中愕然,竟是全然不知系何字之点横竖撇捺。陆明心中暗道:“果真是绝壁天书!”
面对这高不可攀的绝壁,陆明不禁喟然长叹道:“峰柱犹是,武圣安在?”
那老翁忽然道:”小友缘何喟叹?”
陆明道:“晚辈受家师之命,到此投一高人门下,然而壁绝柱高,凡人焉能上住。”
那老翁道:“刚才听小友喟叹,此人叫什么武圣。武学与诗词书画理出一辙,非大智大慧者不能称圣。那诗圣子美书圣右军画圣道子,皆是人间千年难得一见之奇才,其才半系天授,岂是常人能继。小友资质表似绝秀,但未必能继武圣衣钵。不要说壁绝柱高,未必有人,纵然能面谒武圣,徒有何益?不如顺江漂流,尽览绝胜更好。”
陆明闻其谈吐不俗,正欲启齿相询,那老翁道:“村夫野叟之言,小友不必介怀,只作未闻。”
一语未了,安然垂钓。
陆明无奈,又仰观天书。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壁下又聚了四只船:一只华贵大船,船首立着一位官爷。
一只富丽大船,船首立着一位商人;一只精雅小船,船着立着一个书生;一只粗陋木筏,筏上立着一位渔夫。
那渔夫道:“上苍为佑水果人民,才现如此绝壁天书。”
那书生道:“未必是上苍所镌,或许是古留悬谜。”
那商人道:“上苍所镌也好,古人遗刻也好,总之这绝壁天书是祥物吉语,自从天书出现后,我生意越做越火,从家徒四壁到现在富甲水果。”
那官爷道:“先生所言不差,自从天书出现,我便平步青云,现在为官外地。因此但凡回乡,必来绝壁之下,焚香烧纸,感谢上苍。”
众人议论一番,相继荡舟离去。红日渐渐西移,斜照绝壁之上。
陆明仰望半日,脖子僵痛,于是垂首,陡然间纵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老翁忽然问道:“小友缘何大笑?”
陆明欣然道:“不瞒前辈所说,晚辈已发现天书之谜,那不是什么祥物吉语,而是一首哀诗。”
那老翁道:“什么哀诗?”陆明道:
“佳人已逝树犹在,
八十野叟抚木哀。
岛巅众鸟高飞去,
冰前双舟远驶开。
日怜泪柱自天降,
蚕悲虫蛹入地埋。
十年又过空皓首,
伤心独悬野叟怀。“
那老翁怔怔道:“小友缘何得知?”陆明道:“此诗草书倒写,极尽颓丧凌乱,因此无人识得。不料日落西山,天书倒映水中,倒倒反为其正。”
那老翁长叹一声道:“可惜小友只知其一!”
陆明道:“其一是诗,其二是谜。第一句:‘佳’字逝‘人’,一“树”犹在,乃‘桂’字;第二句:‘八十’为‘木’,手抚‘木’哀,乃‘林’字;第三句:‘岛巅’飞‘鸟’,乃‘山’字;第四句:‘冰’去‘双点’,乃‘水字’;第五句:‘日’落‘泪柱’,乃‘甲’字;第六句:‘蚕’埋‘虫蛹’,乃‘天’字;第七、八句:‘十’字空‘首’,一‘心’中悬,乃‘下’字。全部合在一起是:水果山水甲天下。如果晚辈没有猜错,老前辈便是武圣,此藏谜哀诗,乃前辈佳构。”
那老翁忽然仰天大笑道:“小友才思如电,真乃老夫生平第一知己!老夫正是武圣。”
笑声映山映水,久久旋回不绝。
陆明正欲拜倒,陡见眼前一花,武圣已上竹筏,伸手将他扶住道:“你是刘瞻弟子,可你为何不会武功?你师父是几是去世的?他是怎么去世的?”
陆明便将拜入刘瞻门下以及刘瞻逝世的经过详述一遍。
武圣叹道:“老夫不问世事多年,潜身此柱研习武功以度余生,原想平生所学势随朽骨同腐,谁料有你传我衣钵。”
陆明欲行拜师礼,武圣双手一伸止道:“授者为师,学者为徒,此世之俗见。天下欲拜老夫为师者,不计其数;老夫欲求天下为知己者,舍你其谁?老夫愿视你为知己而传老夫衣钵,因此不必拘礼。”
陆明道:“授者为师,学者为徒,亦乃人之常伦。晚辈既可为弟子而继前辈衣钵,同时亦可为弟子而成前辈忘年之交,所以礼不可废。”
武圣哈哈一笑,不再阻止,陆明遂拜倒,行参师礼。、
武圣待陆明拜毕,便道:“疾儿,随为师上擎天柱。”
伸手一手揽,陆明但觉如腾云驾雾一般,脚一着地,才发现自己已立于擎天柱巅。
俯首一瞰,大地茫茫;举头一眺,苍天朗朗。那武圣浩气长舒,不禁仰天长啸;陆明豪情勃发,亦即纵声应和:山鸣谷应,风起云涌。长啸声犹未毕,师徒竟相大笑。
武圣指着一栋三间木房道:“这是为师餐饮及休憩之所,名卧云轩。”
又指着其后一幢三层木楼道:“那是为师研习功法武技之处,叫更上楼。”
陆明见那卧云轩及更上楼古朴典雅,一轩一楼皆映于一片参天古木丛中。轩前却有两株交错的古树,宛如一对相偎相恋的爱侣。
陆明随武圣走进卧云轩,武圣沏了两杯茶放在桌上,说道:“疾儿,你可知为师为何倒写哀诗,又为何将谜藏于哀诗之中?”
陆明道:“师父,这似乎有关您一桩最失意之事及一桩最得意之事。”
武圣叹道:“不错!前者足以令我笑傲武林而后者却让我凄凉半生。”
那是六十年前的中秋,天下群雄会于泰山绝顶,为师独魁群雄,博得‘武圣’尊号。其时年方而立,当真意气风发,不过并非仅因独魁群雄,最主要是有你师母伴行。
你没见过你师母,她虽然不会武功,但丰姿可谓绰绝天下,其时我们成婚才三日。
当天比武之后,群雄相继下山,为师与你师母留下,遍览泰山壮观雄景。当我们返回下榻之处,见门上插着一片枫叶,入木三分,劲道惊人。
当世除了为师之外,未闻他人有此功力。我拔下树叶,见上面写着数字:
“‘中秋之夜,冷月溶溶。泰山绝顶,一决雌雄。’
“其字冷竣狰狞,充满肃杀之气。你师母道:‘我陪你去!’我知她是担心我安危,本拟不让她同涉险地,可她又不会丝毫武功,把她留下将无人照顾,便点头道:‘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