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天子似乎忘了，帝朝历史上可出过两代女帝，如雅道:“一个拥有元氏血统的皇帝，足以令天下万民承认新朝的正统地位。百里毓娶我，正如那魏文帝娶献帝之女，便可自称魏国继承汉室正统一般！”

天子拢在袖中的手不住地发抖，他是做了很多年的傀儡皇帝，想着到死也只能是个傀儡皇帝了。但百里归鸿对他也算礼遇，虽独掌大权也从未有过真正的僭越之举，可谢如雅的一番话令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如雅默然跪在天下脚边，自上而下看去只能看到她凌厉的眼角。她没说完，上辈子百里归鸿是打算让她做第二个则天女帝，然后再让她以君王之身将元氏江山禅让给百里毓。

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她还没来得及当上那个傀儡女帝，百里归鸿就死了，他的长子也就是百里毓的爹，那个没脑子的蠢货就等不及地篡位称帝了。

那时天下哗然，自秦汉以来皇帝就是天子，天子既上天的儿子。千百年来皇权可以被架空，却不能轻易被取缔。

天下人不满新朝，于是诸侯并起，若非百里毓那个蠢爹在位时间没几年，而百里氏又迎来了百里毓这么个不世出的帝王，天下才避免了再次进入三国分立的时代。

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了“正统”这两个字，尤其是对百姓而言。

“舅舅——”如雅已然泣不成声，此刻她的悲伤半真半假，既为打动天子，又为她那十几年的恩爱时光、为她失却的诚挚之心和早殇的孩子，以及，那游荡于长安街头浑浑噩噩、不知所踪的日子。

都说时光会掩埋一切，几十年过去了，她仍旧无法忘却昔日的伤害——无他，唯不甘心耳。

“元氏大好的江山陛下真的……要拱手让人吗？”

“将士们在疆场上热血厮杀，百姓宁愿挨饿也惦记着天子，为的不就是陛下么？”

“您从前也曾立下宏愿，要振兴元氏。怎么演了这十几年的皮影戏，就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心甘情愿地做下一个山阳公了？”如雅声声质问，字字泣血。“我大端朝以武力撑起天下，却撑不起陛下的脊梁吗——”

“混账东西！”

整张桌案被掀翻，天子憋红了眼，眼珠中血丝密布，神色狰狞得似要杀人。

“大逆不道！”

天子咬住牙根，喉咙中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他从来都是内敛的、克制的，甚至是君子风度的，从未在第二个人面前露出这么难看的嘴脸。

古朴的三足镂空香鼎倒在实木地板上，缭绕着若有似无的清烟，空气死一般静寂。

如雅神色如常，甚至嘴角低垂眉眼带笑，可她的手却死死攥住衣角，握紧成拳。

要想伤口彻底愈合，就必须得挖出腐肉，以免夜长梦多。

她知道今天这么做的后果，也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这次不成功……便成仁。

“陛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从未想过搏一次命吗？赢了，这大好的江山，就都是您的了……”

如雅慢慢抬起头，烛光映照在她的眼睑下，随着她的动作照在她的瞳孔里，她在笑，可眼睛里却闪动着妖异的光——她在说谎。

就像是在诱惑人走入悬崖边上，再往前跨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赢了是拥有万里河山，可输了……就是万劫不复，谁都救不了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