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去而复返，席间觥筹交错，更有侏儒俳优的表演令人忍俊不禁。

如雅正襟端坐，眼眸微垂，面色洁白如霜雪，宛如一座玉像。

天子才刚坐下，便有宦者通禀，言丞相将至。

一身古旧的缺胯袍，作寻常老者打扮的百里归鸿按剑上殿。

这是如雅时隔多年第一次见这位大权独揽的丞相，他已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龙行虎步，风采不减壮年，腰间革带垂下的玉饰随行动轻轻晃动。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就差让天子给他加九锡了。

“臣见驾来迟，臣有罪。”百里归鸿稽首道。

“丞相辛苦，此乃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天子声音略微嘶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气息便有些不稳，灌下一盏茶水才强压下喉间的痒意。

百里归鸿依言坐下，然后便遥向天子举杯，“臣祝陛下寿，愿陛下万寿无疆。”

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天子向百里归鸿微笑示意，后者便开始接受众人的敬酒。

天子坐于上首，一言不发看着众人轮番给百里归鸿敬酒，眸色幽深。

“丞相忙于朝堂事务，日夜为陛下分忧，实乃我国朝之福，士子之福，天下百姓之福！”

有人借着酒意道:“丞相有辅佐君王之功，教化天下之德，更为政施仁，恤慎刑狱，使我国朝吏无苛政，民无怀慝，陛下当嘉之，以慰天下。”

天子神色不改，语气却前所未有的低沉:“朕亦知丞相劳苦功高，但丞相已位居列侯，朕实不知如何赏赐。”

大端朝开国神武皇帝仿汉朝定下的祖制，非帝姓不得称王，人臣能封的最高爵位便是列侯。如谢晏的都乡侯，百里归鸿幺子的平原侯，他们都已进无可进，这便是他们能得到的最高爵位了。

很快就有人提出来了，“平原侯为丞相之子，然丞相自身亦只是武乡侯，从古至今没有父子同爵的道理，陛下宜应加封丞相。”

这便是胡搅蛮缠了，爵位已至列侯却还要加封？怎么封？天子的心一寸寸冷掉，封王么？

百里归鸿起身向天子跪拜，道:“臣才薄德浅，不堪受如此高位，请陛下三思。”

“陛下自有圣断，丞相切勿妄自菲薄。”

百里归鸿继续道:“臣加封爵位一事无关紧要，陛下无须挂心。但陛下已愈不惑之年，太子乃国之储贰，东宫不宜空置，臣请立太子！”

如雅低下头，掩饰住目光里淡淡的笑意，天也助她——

百里归鸿是手握权柄太久了，忘了人终归不是机器，再软弱的人也是有感情的，如此不加掩饰，几乎算得上逼迫了，他自己却还不以为意。

果然是老了。

猛虎也开始打盹儿了。

一下抛出两个重型武器，无论几个朝臣如何扯皮，天子都不可能当场应承，只能约定几日后的大朝会再商讨。

望着上座天子平静一如往常的面容，如雅几乎要发笑了——忍吧，继续忍，人总有忍不了的时候。

宴席散后，晋阳公主意料之中地被天子留下了，谢其微则同百里归鸿共乘车驾去了丞相府，不知几时才能回家。

如雅没管自家大哥，打算一个人坐着马车回家，她需要好好捋捋头绪。

洛阳街头，明月东悬，千重锦灯照得夜晚如同白昼，烟花在夜空中爆开的声音混杂着街市上的欢声笑语，让人听着格外有生气。

寻常这个时候坊市早已关闭，闲杂人等不许走动，可今日是天子万寿节，朝廷下明令让百姓庆祝，以贺天子寿辰。

如雅下了马车，令车夫赶车跟在自己身后，她则走在街上，看这人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