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家里。
周秉义外出拜年回来见到周秉昆捧着个盒子,失魂落魄的。
“秉昆,你怎么回事?”
周秉昆也不答话,把盒子递给了周秉义。进屋就到炕上坐着。
周秉义随着弟弟进了屋子“秉昆,怎么了?”周秉义把盒子放在了一旁,坐到了周秉昆的身前。
周秉昆抹了抹脸,打起精神。
“倒也没事,我有个老哥哥得了不好的病,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他的语言里有着浓郁到散不开的忧伤。
周秉义遇到这种事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弟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年初一,棺材铺也不开门。
周秉昆也没顶着一张愁容满面的脸去别家拜年,这张脸会让别人在大年初一感到触了霉头。周秉昆是不愿意的。
不过现在来周家拜年的人也不少,不管是周秉昆的朋友还是周秉义的朋友,周秉义都接待的很好。
他的接人待物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既然周秉昆一个人在里屋带着没被打扰。也没让任何一个来的人扫兴而归。
不过有一个来的人让他俩都意想不到。
这个人他们二人都不认识,他梳着背头,戴着眼镜,手里拿着公文包,看起来就是个人物。
他的话也很恭敬有礼“请问这是周秉昆先生的家吗?”
周秉义侧过身子,点了点头“是这里,进屋聊吧。”
“请问您是?”来人也不动步子,站在原地问起了周秉义。
“我是周秉义,是他的哥哥。”
来人忙伸出了手“我叫郝德,是来请您和周秉昆先生初二下午
一起去曲主任家一坐。到时候会有车来接您二位。曲主任是周秉昆先生之前的领导,他知道这个原委。”
周秉义也伸出手和郝德握了握。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会喊着自己一起去,自己和这个曲主任明明素未谋面,叫自己没道理啊。
不过脸上也没有表露,只是又将人往屋里迎了迎,郝德摆摆手,只推说自己还有事,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周秉义将郝德送了出去之后,又到里屋将这个消息告诉周秉昆。
周秉昆听完眼睛都亮了。
他不是钻营的人,去马守常家里并不会带给他如此的欣喜,他只是突然想到自己的可能可以让马守常带周大红看看病,此时的他也不管此事合不合适,先商量好再说。
于是他给周秉义留了句不要等他吃午饭的话就出门了。
周秉义看他风风火火的出去,摇头笑了笑。风火些也好,能看到年轻人的朝气,总比刚回来的时候死气沉沉的样子强。
周秉昆骑着自行车飞一样的到了周大红家楼下,又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周大红给他留了家里的钥匙,他也有些迫不及待,便没敲门径直而入。
可是进屋之后他却看到了瘫坐在沙发上的周大红,手里捏着一瓶耗子药,已经面带微笑地闭上了眼睛。
周大红,一名周文,一九三零年生人,卒于一九七二年二月十五日,农历正月初一。享年四十二岁,孤独的逝世于一个家家团圆热闹的日子。他这一生短暂但绚烂,读过书,从过军。骑过高头大马,开过解放大挂。年少时纵马长歌,到老了也热爱生活。
虽然生活带给他尽是难言的伤痛,但他也未曾抱怨过。他没有缺过钱,物质上较为丰盈。从没有挣扎的生活过,但是他在山南水北的日子里也一样见不平之事出之援手,一样可贵。
长久的吸烟使得他的肺不堪重负,但是他也只有烟雾弥漫之间能看到自己心上人的脸庞。
他在十八岁的时候见到了自己爱人的最后一面,三十八岁后他已经渐渐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爱人的脸。二十年是太久的一段日子,足够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周秉昆这样的好男儿。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慢慢的遗忘了爱人的脸。故而抽烟越来越狠,也能与爱人长相厮守了。
他在送走周秉昆之后,本想选择和爱人一样的死法,因为咳嗽起来实在太痛苦了。
可他刚坐到沙发上,就感到了自己大限已至,弥留之际看到了苏云穿着一袭红嫁衣,盖着盖头。凤冠霞帔,楚楚动人地走来。
他笑了,笑得开怀。尽力举手,缓缓的掀开红盖头,盖头之下是一张明艳的脸。
苏云牵起他的手就走,他也就走了。
周秉昆进屋的时候,阳光正好洒在周大红的脸上,照得他很安详。也确实如此,他走的时候没感到病痛的折磨。
周秉昆过去,看着周大红的脸他释然了。
蹲下身子把周大红手里的耗子药掰开,给他整理好衣服。缓缓得把他靠在沙发上,让他坐得板正的。
周秉昆锁好门窗,回家了,回家之后他把手洗得干干净的。
并非是他嫌弃自己整理过周大红的遗体,而是他觉得不能带着这样一双手去给别人拜年。
他照例把该去拜年的几个人家都走了一遍,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已经黑了。
“秉昆,没事吧?”周秉义看到周秉昆的昂扬又回到了脸上,又发问道。
周秉昆拍了拍周秉义的肩膀,笑了。
“没事哥,让你操心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自己不说一世人两兄弟,怎么这就开始和我见外了。去去去,把手洗了吃饭去。”
周秉昆洗手吃饭,看着桌上嘻嘻哈哈的周承平,他也领悟到人世间的规律。
人总是要走的,分前分后,这走的时间前后,按周大红的话说,就是命数。
郑秀一生积德行善,所以走的时候没半点痛苦。周大红也是这样,他有善念,开大车的时候遇到困难能帮也会多帮一把。上战场保家卫国,一身正气。屠匪寨,替天行道。
所以他不仅走得毫无痛苦,还有爱人的魂魄为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