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琳宫,从冉曾求过月老赠予一根红线。乞巧楼头云幔卷,茫茫人海寻一人,却怎知牵了线,仍抵不过命运的安排。人之所以多情善感,因为有了七情六欲,她先前舍去的情欲,注定这辈子孤身到老。那所谓的儿女情长一旦牵扯胸口里跳着的心脏好比被一根绳子狠狠勒住。
爱得越深,思念越重,疼意越浓。
时至今日,从冉睡前都需泡在药池一个时辰,房屋点燃安神香,才能缓解那股子疼。
其实类似的痛从冉之前便体验过,只是本以为痛习惯了不过如此,该淡漠视人,偏偏是他不成。
疼,咬咬牙,能挺的过去。从冉以为她一辈子就是活在无休无止的疼痛里,然而他的出现,成了她对往后的每一天多了点期待。
上回叶沉说过她身上的药味儿不好闻,于是清冷的花香在第二天便闻到了,对此叶沉内疚了好一阵子。
小九是个修为低下的灵宠,连个人形都幻化不出,除了卖萌混顿三餐,一无是处。倒是从冉不嫌弃,天气转凉,总爱把它顶在头上。叶沉有回问她是否怕冷,她点头又摇头,说是簪子头饰是死物,顶一坨活的,有个能说话的。
陪着,也是好的。
好比现在,她是掌门,是处在万人之上敬仰之处,就该是气度高华睥睨众生。面对她的离开,没人会开口喊她留下,没人会跟出来陪她走一会路。
唯独头上趴着的傻貂。
小九老怕讲错话,大多作为一个聆听者。它说过最多的话,估计是“造孽啊。”
的确,从冉把叶沉收为徒弟起的那一天,缘起,何时灭,不知,可隐约间,快了。
“红线断了的话,应当是我已将他逐出师门。”从冉没撑伞,雪花洋洋洒洒落在肩头。
前世,是什么时候,他被自己逐出师门的,她好像记不清了。活的太久,承载了两世记忆,倦意泛起,有种想给自己挖个坟墓,躺下去长眠不醒的冲动。
从冉浑浑噩噩拐进凉舟堂主殿,小九识趣地走开。她进了房,吹亮烛灯,望着摇曳的火光,神情恍惚。
还记得上辈子叶沉还是个奶团子的时候,就爱粘着自己。一日,小叶沉跟在从冉身后,她走多久,他跟多久,数万长阶,投落一长一短两道人影。
山间的夜,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凉寒气重。小叶沉的手冷得没温度,从冉刚牵起他手的那会,还以为是哪位荒山野岭的孤魂跑来沾惹活人阳气的。
小小的人儿,身子回温了点,不再冰凉的手贴在掌心。
没有枯痕、没有修行禁术所逸散出来的黑雾。而后几年里,这双手渐渐变得修长有力,筋骨匀亭。
一如当年。
小叶沉转头瞧那隐匿在黑色的山侧,看到了清澈的湖影,他盯了几秒,又去抬头望向山巅。山头是没东西可看,黑成了一坨,倒是圆月高挂上空。
曾经多少黄粱一梦也等不来的圆月,就这般轻易的出现。
“出息了,走着走着还能呆住。”从冉晃晃他的手,“醒醒。”
月,亮得通透,小叶沉一怔,从圆月上收回视线。
他们顺着山路朝山顶走去,月光照明,路不算难走。只是没走几步,从冉脚边的罩袍微微晃动了下,不似风吹。
余光里,某人扭捏地挨她近了点,闷着脑袋,啥话也不讲,不知道是他想借着袍子挡风还是缠人的劲儿又犯了。
像一朵悄无声息沾上来的花瓣。
前提,她脚边罩袍没被打湿。
“你这小孩,怎么哭起来不带声儿的?光掉眼泪。”从冉蹲下身,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
小叶沉抬着脸,用尽力气屏泪,反而更多的泪流了下来:“你碰了我,是不是你也要死啊?”
从冉见他想抱不敢抱她腿的模样,干脆一把搂进怀里,腾空抱起:“胡说,本尊命硬得很,你就算是煞星也克不死我。”
真到了山顶上,气温奇怪的变得温和。小叶沉听到人语声,下意识惊恐地钻到从冉怀里,呼吸急促不少。
出乎意料,旁侧多了些笑声,叽叽喳喳如麻雀叫声,有些热闹。
他人还在从冉胳膊上坐着,愣了一瞬,就看到木屋子里的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两个脑袋瓜子一左一右,不嫌挤地探出来嚷嚷着。
左边的说:“仙尊又捡了个娃娃回来啦!”
右边用极其相似的声音掐着嗓子附和道:“回来啦回来啦!”
“他们走的好慢。”
“都等大半天了,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那是养在丹灵山成了精的芍药姐俩。
她们闹着挤作一团,人形维持不了多少时间,成了两朵芍药凑在一块,总让人怀疑,差点在草药堆里掀起腥风血雨的场景,不过是一场较为真切的梦境。
当下,月没当初那般圆润,热气虽从屋里散出来,里头热乎不到哪去,燃着的烛火熄灭,冷热气温差,使得窗上氤氲成一团白雾。
从冉重新点燃灯烛,直起身,从榻边勾来一团干净的棉线团子,一圈圈往纤细修长的手指交错缠绕,一圈接着一圈,用了很大的力,指尖泛白,待到麻痹,舍得一般松开了手。
盯着死血的手有血液流过,习惯性蜷缩手指的动作惹人心疼。
屋门叩响几声。
“笃笃”
安静得连虫子声都听得见的夜幕里,不显突兀。
“师尊?”叶沉高高的影子投映在门扉糊纸上,他没进来,踌躇地站在外边。
“嗯,何事?”从冉应了声,将棉线绕在食指前端,咬断长线,在最后一个结收束干净。
“我这儿有药油,想来给师尊用些。”
未经允许,叶沉擅自推门。
屋门吱呀一声。
从冉翘起的指上勾着一根棉线绳,绳子的末端系在胸前,中间挂着个类似银针的器物。猩红血色掺杂了浓墨的黑,正顺着“银针”往下淌。
“滴滴答答”
她刚要拒绝,厉声驱赶叶沉,却在抬眸看到他的时候停住了。
山风鬼哭狼嚎,凶猛地擦过他身侧,在踏入门槛,诡异地散开,像是个孩童,偷偷溜了一缕进来,跑到屋里的桌边,轻轻抖着灯烛。
从冉深吸口气,眼底里映着抖晃的烛光。她僵着这个动作,静了一瞬后,眨了眨眼,那抹微光便化了开来。
叶沉端着盘子,上边放着药油。他走过来在榻边停住,不急着放盘子,而是低头看着从冉。桃花眸隐忍闪烁,眸光在从冉眼尾扫过来又落回去。
看的人眼神晦暗不已,被看的人神情茫然。
“这就是师尊所指的旧伤?”
从冉拔线收起的动作一顿。
过了片刻,她垂头咬断指尖染红的长线,再抬头,完美撞上了叶沉低垂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