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这天,项府当家夫人王氏带着大儿媳周氏登上马车去往娘家赴宴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三刻。 本来,她事先说定要带着三个女儿回门的,可是老大淮衣伤了脚不方便出门,老三淮秀还在禁足,只剩下个庶出的老二淮锦,只是个顺带的,本就可有可无。 赶到临走,淮锦主动提出留在家里照顾行动不便的大姐,王氏一合计,索性听她的,就一个闺女也不带了。 这样一来,家里的主子就只剩下淮衣姐妹三人外加一个不行事儿的孙小姐若宁,男主子们此刻都去上朝,等下了值自然也要先赶去襄平侯府应个景。 要是淮衣没有受伤,王氏还能稍微放心点,可是眼下就算她顾虑再多也得走这一趟。 她作为襄平侯的亲妹,寿星佬的亲小姑子,别说是大操大办的整寿,就是寻常节庆也得登门,而且作为出嫁的姑奶奶少不得要帮忙应酬宾客。 她有心让大儿媳妇儿周氏留下看家,又怕去的人太少被娘家人挑理。 权衡再三,她只好把身边积年伺候的老人儿赵嬷嬷也留了下来,只让她听淮衣差遣,要是万一有什么大事就到襄平侯府上报个信儿。 赵嬷嬷拍着胸脯保证,她走时家里什么样儿,回来时准保连片瓦楞都不会少。 王氏这才出门上车,仍是决定争取早点儿回府。 不多时,赵嬷嬷送走了主母,就按着吩咐回了内宅。 在见大小姐之前,她先把各处当差的管事都敲打了一遍:今儿个家里几位主子不在,就几个小姐不便出门,你们都把招子放亮了,看紧了手下的人,别因为没主子约束就滋事和躲懒。谁要是敢在这当口闯祸,可别怪她老婆子秋后算账、不留情面。 众人知道这位赵嬷嬷向来说到做到,无不应喏。 赵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去了淮衣和淮秀所在的海棠香榭。 而此刻,传说中崴了脚不能下地的大小姐淮衣,正在暖阁的堂屋里和她屋里的丫鬟们叙话。 颇有点严阵以待地架势。 虽然按理说今日姐妹几个都不能出门,应该是能成功避开来日的瘟神赵王祁宏。 但她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未免太过顺利。 就冲着,小姑姑论起搅家闯祸的本事若能排第二,怕是就没人敢称第一,也决不能掉以轻心。 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以,为了防止正主趁着家里长辈不在偷溜出去,她特意交代了看守院门的李婆子,不管三小姐如何吵闹,一概不用理会,今日海棠香榭这院门是只许进,不许出。 淮衣怕她一个人招架不住,还特意安排了丁妈妈和谷雨给她做帮手。 这还不够,淮衣又在院子里放了自己人时刻注意项淮秀的动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用回禀就先把人拦下再说,有什么事都由她顶着。 所以,赵嬷嬷一进海棠香榭的院门,负责放哨的霜降就马上把人让进了淮衣下榻的暖阁。 赵嬷嬷虽然资历老,却也没托大,进屋后恭恭敬敬地给淮衣行了礼,淮衣脚踝虽已无大碍,也不敢急着起身,只好一边半侧了身子,一边让小满给她看坐。 赵嬷嬷说明了王氏的安排,表明今日听大小姐差遣,淮衣喜上眉梢。 她正愁凭一己之力无法辖制淮秀,这可不是雪中送炭来了。 于是,淮衣也没客套,直接让赵嬷嬷在暖阁呆下了,好吃好喝伺候着,自己则借口要热敷脚踝躲进了卧房。 淮衣这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多日不上门的二小姐淮锦就来串门了。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看看淮衣的脚伤,顺便和她商量下个月二嫂进门各自备些什么见面礼。 淮衣虽心里装着事,也不好随意打发她,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 这位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姑姑却难得像今天这么健谈,一直从表礼扯到了绣样,又从绣样扯到了针线见长的未来二嫂岭南邬氏。 淮衣强撑着笑脸,忍住没打哈欠,边听二姑姑淮锦侃大山,一边顺着窗户注意院子里的动静,不觉就到了将近午时。 她原以为这顿饭也消停不了的,却见二姑姑淮锦款款起身告辞。 淮衣假模假式地留了留,淮锦走的却坚决。 淮衣不方便走动,谷雨又没在屋,她就让寒露把人一直送到了门口。 因淮锦说还要去淮秀的小楼坐坐,寒露就一个人回了屋。 淮衣放心不下,让院子里的人继续留意。 她总觉得,淮锦这一趟来的不寻常。 可是直到午膳过后,除了淮锦和淮秀一道用了午膳,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其间除了赵嬷嬷因为身子乏困回了自己下处歇晌。 淮衣心道,难道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 她一直觉得,小姑姑和自己原身的误解,和这位表面空谷幽兰般的二姑姑脱不了关系,虽然这件事,眼下并没有十足的证据。 午时三刻,淮锦带着丫鬟珍珠离开了海棠香榭,小雪再三确认,二小姐连根针都没从小楼带出去,淮衣只好让她继续盯守。 可是随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原本在门上守着的大丫鬟谷雨就匆匆忙忙地来报:安阳公主到访,人已经被二小姐迎到了二进待客的堂屋,二小姐还询问淮衣是否能移步见驾。 “是只有安阳公主来?还是有其他人?”淮衣太阳穴都惊的直跳。 “公主带了全副驾仪,跟进门的宫人有十几人,倒是没有其他贵人同行。” 听到这里,淮衣略安了安心。 不过淮衣几乎马上就意识到其中的漏洞。 “你来报信,哪个在门上守着?” “小姐放心,李妈妈被三小姐临时征用去前堂帮忙,眼下丁妈妈在门上呢。” “能不能放心,还得等下才知道。” 淮衣微微叹了口气,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说着,她略正了正衣襟,也不顾脚上的伤,让谷雨扶着她就往门口走。 还没等出得门去,院里的小雪果然来报:三小姐被安阳公主召去见驾了。 “丁妈妈人在何处?” “丁妈妈劝阻不住三小姐,也一路跟过去了。” 多说无用,只希望小姑姑她别做出什么脑残的举动。 至少,不要和赵王选妃的事扯上关系。 她依稀记得,在太子选妃的当口,贵妃可是提出为赵王一并把正妃定下来,才导致后来事情的混乱局面。 临出门前,淮衣又让小雪去趟文澜苑北边的下人房,务必把赵嬷嬷请过去。 此刻,在项家待客厅荣禧堂主位就坐的安阳公主祁云韶正坦然接受项家两位小姐的殷勤奉承。 她生而尊贵,见惯了这种趋附讨好的嘴脸,也向来乐此不疲。 当然,耽于享受这种身处上位的优越感之余,她也并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按照母妃和亲兄长赵王的嘱托,她这次登门,是要趁着项家主事的都不在府里,强行和项家大小姐扯上关系。 上次有祁云昭护着,她没有施展手段的机会,今日却不同,只凭借自己超然的身份,她就志在必得。 项家老二和老三的表现就足以证明没有折不断的傲骨,纵然是书香门第,皇室后裔的血统又如何?还不是照样得匍匐在自己面前,就因为她身为公主的尊荣,和母妃在后宫里只手遮天的权势,足以左右她们这些所谓名门闺秀的命运。 要是她一个不高兴,说不定就会让其中某个成为她兄长后院里上不了台面的玩物,如同朝生夕死的虫蚁般生死不由己。 至于那位炙手可热的项大小姐项淮衣,也只不过是兄长登顶的过墙梯,就算自己不喜,也不妨碍将来用完就丢。 淮衣紧赶慢赶来到荣禧堂的时候,平时自命不凡倨傲非常的淮秀却俨然换了一副嘴脸,她正恭维着安阳公主头顶的七尾凤钗精致异常,耳垂上的南珠月珰更是炫彩夺目。 “臣女项淮衣给安阳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淮衣在丫鬟的辅助下规规矩矩地跪拜。 安阳公主祁云韶一反对待项淮锦和项淮秀的敷衍态度,不仅起身亲自扶起了拜到一半的项淮衣,还挽着她的手一直坐到了上首的另一把红木太师椅上。 “项小姐无须多礼,算起来,令慈元华郡主还是我的表姑,你们姐妹也是皇室之后,今日只叙家常,不论君臣。按着序齿,你们都喊我一声表姐或表妹就是了。” “那怎么使得?所谓礼不可废。”淮衣赶紧怼上一句,可不能被抓了把柄,谁知道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魔星暗藏着什么祸心? “我说使得就使得,怎么?我说的话还做不得准吗?” “既然如此,我们就僭越了,表妹。” “这才对嘛。” “不知表妹今日登门,可是有什么示下?” “就是从襄平侯夫人的寿宴上回来,正好路过,听说大表姐伤了脚,我这不是给你送药来了?” “淮衣汗颜,这点小事倒惊动了表妹折腾这一趟,只是眼下我的脚伤已经大好,怎敢浪费宫廷里的御药,那不是暴殄天物了吗?” “表姐何必和我客套,这药,我也是借花献佛,你要不收,怕是有些人的好心要被当做了驴肝肺呢。” 淮衣听到这里,才知道这位安阳郡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敢情借着大姑姑此身重活了一次,小姑姑她尚且没能入得赵王母子的眼,自己反倒成了他们眼中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