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蒙圈的淮衣此刻正被长平公主殿下执手相看泪眼,看情状,接下来的剧情大概还有漫长的无语凝噎分镜。 可是自己宠辱不惊的表现未免太不应景。 短暂的当机过后,淮衣决定,还是找个最安全的话题结束眼前的尴尬。 “公主殿下,您手劲儿真大。”(发自肺腑) 大概是她夸赞的情真意切,公主殿下她终于破泣为笑。 “你这促狭鬼,终于有点烟火气了,我还以为你能老气横秋一辈子呢。” 淮衣只能扯出两声干笑,忙说不敢、不敢。 听这亲昵的语气,看这和善的态度,眼前这位公主和大姑姑她还是打小的至交? 她早该想到的,家里人对于长平公主召见自己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甚至还有点稀松平常的意味,临走前母亲也嘱咐她多安慰安慰公主这些年的不如意,口气就像是个熟稔的长辈,她怎么就这么后知后觉呢? 都怪她光顾着担心,也没事先做做功课,面对大姑姑这位知根知底的发儿小,她不得分分钟就被拆穿啊? 不过万幸的是,公主见到她尚在人间并没表现出任何惊讶或可疑的举动,大概可以排除公主也是重生的可能性。 “好了,别傻站着了,咱们姐俩儿多年未见,今日可得好好聚聚。玉树,还不传膳。” “喏,公主殿下。” 两个人分宾主落座,宫人们则捧着金盘玉盏鱼贯而入,直到把珍馐美味摆满了几案才恭敬地立于身后,时不时地上前斟酒布菜。 长平公主不禁感叹:“在乞力邪做王妃这几年,我做梦都盼着,有生之年还能回来上京,能再坐在这云暖殿之上,与你把酒言欢,就如同我们幼时结束了晚课时一般。只是终究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那样的闺中光景,再也回不去了。” “公主殿下何须伤怀,您历尽磨难,此番还朝,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哩。臣女不才,在此以这葡萄美酒为敬,唯有祝您福泽永享,喜乐延年。” “你我姐妹何须如此见外,你还同旧时一样,喊我一声阿昭吧,也不枉我们相携互勉一场。”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可就僭越了。阿昭,我敬你一杯。” 这声阿昭,淮衣叫的是胆战心惊;公主殿下却是打心眼里高兴,直接满饮了三大杯。 也不怪长平公主她如此盛情。 淮衣不知旧事,视这次召见为洪水猛兽,公主她可是劫后余生回京后第一次见到儿时的故人,还是关系最最亲厚的伴读+手帕交,怎么可能不激动? 是以,此番饮宴,虽没有旁人劝酒,公主她却是喝得尽了兴。 淮衣在下首小心奉承,手心里都攥出了冷汗,面上却还撑得住。 她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公主她一个高兴就提起‘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 于是,淮衣还是头一次面对美食而丝毫提不起兴致,只偶尔浮皮潦草地把眼巴前的大菜挟上几筷子。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公主这些年过得糟心,完全没有打算忆苦思甜一下,只是勉励淮衣不要沉湎于过去,更是鼓励她敞开心扉接纳美好幸福的新生活。 大意就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淮衣:??? 这个话题再往下说,似乎就要碰到雷点。公主她不是,也想给自己做媒吧?虽然说她不介意一边做任务,一边谈个恋爱,但自己这副身子注定是个短命的,还是表害人成了鳏夫的好。 还不等她绞尽脑汁岔开话题,就听到门口传来刺耳的大笑。 随后才是门口宫人慌忙的唱喏声:安阳公主驾到。 淮衣和长平公主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只言片语,却心照不宣,这位安阳公主不请自来,恐怕是来者不善。 说起这位安阳公主,淮衣不仅是早有耳闻,而且简直是如雷贯耳。 作为贵妃闵氏的长女,现任天子的第四女,赵王的双生妹妹,安阳公主祁云韶在本朝算得上是家喻户晓。 她的前半生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不仅飞扬跋扈,更是心思歹毒,而在若宁所处的年代却是凄风苦雨,晚景凄凉。 时年,她为了嫁给新科状元孙仲景,在闵氏的包庇纵容之下,不惜设计害死了状元郎的结发之妻,更是在强行婚配后对誓死不从的孙状元痛下毒手、百般施虐,并以他的家人相要挟不许他自尽。 直到新皇登基,御史将她的暴行口诛笔伐、公诸于世,这段鲜为人知的惨案才浮出水面。 虽然为了皇家威仪难免要粉饰太平,顺德帝还是顺应民心判她个青灯古佛终身幽禁,甚至还连带着褫夺了她公主的尊号,死后不得葬入皇陵。 这点惩罚,虽然不足以告慰亡魂,但是,对嚣张了半辈子的霸道公主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也算是恶人终有恶报。 算算日子,安阳出嫁的时间,也就在今年的秋闱后不久。 淮衣会知道此事,还是作为若宁时无意间听母亲周氏提起的,本意呢,是教导她循规蹈矩、一心向善。 只是眼下,这位臭名昭著的安阳公主,却不知是被哪阵风给吹来的? 都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坐在主位上的长平公主祁云昭同样暗自揣度,这位连她的接风宴都没有露面的四皇妹,她今日怎么会无故上门?还是特意挑了自己待客的时候,难道说,是冲着淮衣来的? 别看云昭她面对关系亲厚的淮衣一派和颜悦色,身为已故皇后的嫡长女、太子殿下的亲姐,她可不是个只知道伤春悲秋的泪包,更不是柔弱可欺的软柿子。 要是稍微势弱些,她也根本就没办法在丈夫死后全须全尾地活着回上京。 “我还当是什么人来了,原来是四皇妹登门,这可真是稀客。门上伺候的人都死哪去了?公主驾到也不知道提前通报一声,越发的没有规矩了。传我的话,等下了值,全到宫嬷嬷那里领板子去。” 没及时通报的人要是没规矩,那不请自来的四公主又该是哪个牌面上的,答案不言而喻。 可惜,这位四公主祁云韶自来就是个只长脾气不长脑子的主儿,她愣是没听出长姐话里的弦外之音,反而一脸得意。她还真当云昭是责备下人怠慢了她呢。 “区区几个下人,我还犯不上和她们计较,我今天来,是听母妃说,长姐今日有贵客上门,妹妹我闲来无事,所以特意来凑个热闹。” “这还真是不巧了,淮衣她不胜酒力,已经微醺,我正打算送她出宫将息呢,恐怕今日,要让四皇妹你失望了。” “那不如,就由我代姐姐送项大小姐出门。” “不必麻烦了,我已经吩咐备下了车驾,等下自会亲自送淮衣出宫。就不劳烦妹妹你费心了。”车驾可不是随便谁都有的,云昭要不是因为和亲公主的身份,也同样没有在内宫坐车的资格。 祁云韶眼珠子转了几转,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虽然母妃一再交代,要想办法和这位项府的大小姐套上交情,但她身为最受宠的公主,怎么会心甘情愿纡尊降贵。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望皇姐。”说着,也不等云昭发话,就大大咧咧转身,走了。 淮衣看的一头雾水,甚至都没搞明白,祁云韶她是干什么来啦? 云昭出嫁前可是和闵氏斗法多年,她要是连这点道行都看不出来那真就白费了。 自打云昭10岁那年,她母后蔺皇后去世,后宫庶务一直是由闵贵妃代为执掌,所以每日内宫有些什么人进出,闵氏母女再清楚不过。 这么说来,祁云韶她突然造访,还真不是偶然,就是不知道是冲着给自己搅局,还是为着项家那块活招牌?也可能,二者兼有。 不管真相如何,云昭都不打算给这个一向娇蛮无脑的四妹任何可乘之机。至于还没和淮衣说完的事情,大不了改日出宫一趟就是了。 淮衣坐上云昭车撵的时候,酒的后劲儿刚开始上头,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直接把同车的云昭晾在一旁,独自靠着车壁迷糊过去。 云昭倒是还好,只是看着淮衣的状况,深知此时也不是叙话的好时机,好在来日方长。 两人一路无话,眼看到了正德门,淮衣该下车换官轿了,云昭才把闭目小憩的淮衣叫醒,怕她宿醉吹风,还不忘取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淮衣迷迷糊糊任由宫人摆布,刚下了车,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就在她向前仰倒之际,就看见身侧一个明黄色的高大身影及时出现,从旁扶了她一把。 淮衣虽然虽免于摔个狗啃泥,心里却一点也不庆幸。 能穿明黄色的,不是天子,就是储君,而看年纪,这人是当朝太子祁胤无疑了。 “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淮衣一边低眉顺目跪拜行着君臣礼仪,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万恶的封建旧时代,动不动就得给人下跪。 祁胤先是一愣,他瞧着这件斗篷和后面的车驾,还当是长姐祁云昭,这才出手扶了一把,却没想到是个入宫的官眷。 “免礼。”淮衣头顶响起低沉清冷的声线,明明语气并不冷冽,却给人一种压迫感,以至于她都没敢把头抬起来。 “皇弟,你怎么在这里?”坐在车里的云昭听见动静刚好掀开帷幔。 “去上书房,刚好路过。长姐这是要出宫?” “我送项家大小姐出去,这也正要回去了。” “那为弟送你一程。” “哪就那么娇气,你忙你的吧。” 祁胤也不客套,点头称是,带着人先行一步。 淮衣和云昭也没多停留,只约定下个月初五在项府碰面,也匆匆分开了。 祁胤走出十几丈远,才对身后跟着的太监苏旺吩咐:“去打听一下,这位项大小姐的近况,越详细越好。” “喏。”苏旺领命朝着反方向而去。 祁胤紧锁的眉头却仍没有舒展。 这位项大小姐,怎么会还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