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杨瑾心底对这段往事的抵触,顾筠心里一软,又将她搂紧了些儿,道:“阿瑾,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便不提它了罢?” 许姝心里虽然好奇得紧,可看杨瑾这样,到底于心不忍,也顺着顾筠的话劝杨瑾道:“是呀阿瑾,如果这事提了你不开心,那咱们就不提它了,好不好?!” 好友的关怀令杨瑾胸中煦暖。垂眸笑笑,杨瑾轻声开口道:“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就是我大舅家庶出的二表哥不成器,却成日汲汲营营、追名逐利。彼时我爹尚在两江做官,他便多次去见我爹爹、央我爹爹给他个官做,但他那般人品,我爹如何能答应?于是他心里便积了怨怼。可他表面上仍是待我极好,让二表嫂时刻照拂我、为我挡那王馨的刁难。我那时天真,以为这二表哥虽然心思歪了,但人归根到底还是好的,便轻信了他。” 听杨瑾说到这儿,许姝的心早就高高地吊到了半空中,见她停歇,便忙不迭地追问:“后来呢?你这二表哥对你做了什么坏事?!” 顾筠先是白了许姝一眼,给杨瑾捧了茶,柔声劝她道:“喝口茶缓缓神,慢慢说。” 对顾筠道了句谢,杨瑾抿了一口茶,定定神,又接着道:“我十二岁时,祖父去世,爹爹要回河南为祖父守孝三年。二表哥眼看自己做官的念想落了空,恼羞成怒,让二表嫂哄我出门玩耍,然后雇了一群歹人,将我同二表嫂都掳了去,说是要将我二人都卖到窑子里去!” 许姝一听,惊呼一声:“你这二表哥也忒恶毒了!” 杨瑾颔首应了声“是”,又道:“被抓之时,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王府如此森严的守卫,如何能让这些地痞无赖得手?待到后来,在我二人被转运途中迟迟等不来施救的二表嫂也绝了希望,方才痛哭流涕地同我将真相和盘托出——二表哥为报复我爹爹,威逼利诱强迫她配合,对我施了这极其阴毒的计策,为的就是让我爹终身痛苦懊悔,以偿他壮志未酬之恨!” 顾筠聪敏,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断而大怒:“你二表哥为了把戏做足,不惜连结发妻子都抛弃,真真是狼心狗肺,当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结发妻子又如何,纵然他是庶出,可王府那般家世,又何患无妻?”杨瑾冷笑着,又接着道,“可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我杨瑾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被歹人转运出江南的途中,我同二表嫂二人合作,让她掩护我逃脱控制。我才一逃出歹人的控制,便撞上了两位前往扬州处理家事的公子。那是两位侠义心肠的公子,见我被歹人追得狼狈,二话不说,将我救下了。” 杨瑾说到这儿,一直屏息听着的许姝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庆幸叹道:“万幸!万幸!” 故事说到这儿算是结局了大半,但顾筠仍气红着一双眼,问杨瑾:“那后来你那二表哥怎么个处置?!” “杖责一百,将下身打了个稀烂,再逐出金陵,永生不得再踏入王家半步。” 对于杨瑾二表哥这个下场,顾筠甚是不满:“这也忒便宜他了!我看,得将大狱里那些厉害手段都在他身上过上一遍,才能抵消他的过错!” 顾筠的说法深得许姝的心,惹得她点头连连:“对对对!才打一百板子,太便宜他了!” 同顾筠二人一道将杨瑾那坏得透顶的二表哥痛骂了一顿,许姝突然间想起一回事来:“咦,阿瑾,方才你提到的救了你的两位公子,是谁呀?” ———— 太扑轩外。 风止了,蝉声又起了。 “知了知了知了”地,叫着喧嚣的夏日。 许晟立在树荫之下,静默着,如蓄势待发的豹,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猎物并未让他久候。不多时,便有个身着撒花石榴裙的少女从那长得高高的冬青树丛后转了出来,原本稍显急慌的脸色在见到许晟时便变作了如花笑靥。 是礼部侍郎张全的女儿,张可盈。 对着许晟盈盈一拜,张可盈顾盼神飞地,望着他问道:“太子殿下,臣女丢了一方帕子,您可曾见得?那是一方绣着鸳鸯嬉戏莲花花样的帕子,虽绣工不甚精美,却是臣女亲手所制……” 许晟不耐烦听张可盈说的这么多话,在她罗唣到半,便冷冷地道了一句“孤未曾见得”,然后一脚踩上了地上那方不甚精美的帕子,拂袖便去。 此时,张可盈不得不打住了话茬,很是浮夸地娇呼了一声“啊呀”,挽着裙子蹲下来,去拾地上那方被太子御足践踏过的帕子:“太子,帕子可不就是在您脚边……太子!太子!您且留步同臣女说两句话呀,太子!” 在张可盈呼喊追赶之时,许晟已经飘飘然地行出去了好远。 在张可盈以为此次“偶遇”又要落空之时,许晟突然定住了脚步。见状,张可盈眼睛猛地一亮,顾不上天气炎热自己已然出了许多汗,猛提一口气,迈着旋风似的小碎步追了上去:“……殿下!” 感觉到身后有人扑来,许晟眉头轻皱,侧身潇洒避开了张可盈那一抓,然后唤了一声自己的属下:“李青。” 许晟话音方落,便有一道黑影掠过,落在他的面前跪倒:“属下在!” “给孤查一下这位是哪家的千金。” 许晟的话刚开了个头,张可盈便欢天喜地地跪下,甚是娇羞地自报了家身:“回殿下,臣女父亲乃是礼部侍郎张全,臣女唤做张可盈,盈是‘舞袅娜之秾条兮,娉盈盈以披迟’之盈,可是……” 再一次,许晟没等张可盈废话完,又将她打断了:“李青,你奉孤的旨意——张全之女张可盈,无君上之指令擅自在宫中走动,即刻将她驱逐出宫,勒令一年不得入宫;其父张全,教女无方,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没想到自己的攀附之心引来如此下场,张可盈身子一软,瞠目结舌地瘫坐在了地上。 许晟连瞟都懒得多瞟上她一眼,眉目沉稳,背着手,径自走去了。 ———— 申时方过,被太后邀请入宫的众位千金纷纷离宫归家去了。 因皇后传了懿旨来,留自家侄女顾筠用晚膳,是以这回杨瑾又是独自一人出宫去。 守在宫外的安歌接到了杨瑾,看她脸色不好,不由得关怀她道:“小姐这是怎地了?可是在宫里又让淮阳郡郡主给欺负了?” 杨瑾轻笑一声,道:“在宫外她领着一干人尚且占不了我什么便宜,更何况是在无人相助的宫中?安歌你不必忧心,我好好的,郡主没欺负我。” 虽杨瑾如此说来,安歌仍是一脸担忧:“那是……?” “是我想起了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 在杨瑾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安歌焉能不知她所说的是何事?顿时又懊悔起来:“那时也怪我,我若是不生病,紧紧地陪在小姐您身边跟您出门去……就算逃不了暗算,能时刻陪在您身边照料您,也是好的……” “那时你腹泻得蹊跷,想来也是二表哥从中作梗了,就算你强忍着病痛随我出门,他自然还有其他法子将你只开。” 杨瑾说着,又想起方才在阅马场的树荫下,她同顾筠许姝说的话。 她同她俩说,那二位救了她的公子行了好事不留名,所以不知道他们是谁,惹得许姝惋惜不已。 杨瑾此话不曾作伪,但是她尚还留了半截未说。 杨瑾并没有告诉顾筠和许姝,聪慧如她,早早在少年公子将她送回金陵的路上,猜到了他二人的身份。 只是,并没有验证。 杨府的马车又稳又快地行走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杨瑾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只见路的两边,绿树如茵,行人如织,小贩的叫唤不绝于耳,一派繁荣景象。 杨瑾望着窗外出着神,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三年多前那个同样燥热的午后。 那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目朗若青山,望着她的一双眸子似淬了满天的星光。 “你叫阿瑾,今年十二?可巧,我家中幼妹也是同你一般年纪!只可惜我因公事常年在外,不得归家,却不知她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可是同你一般高了?你若是不嫌,便同她一般,唤我一声‘大哥’罢!” 杨瑾的思绪遥遥地飘远了,又邈邈地飘了回来。 轻轻地将帘子搁下,盖住外头一派热闹的风景,杨瑾闭目心道—— 大哥,你现在可还安好? 疆北大捷了,你我……可还有重逢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