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缓了缓心神,转身,出了昆仑。
她率先冲去了重泉。
人间圣地,她独爱重泉,因为只有在重泉,人,魔,鬼,妖才可能放下种族的芥蒂,齐聚一堂,杯盏交错。
北冥甚至觉得,若天地之间真有一处值得向往的仙境,那就该如重泉这般,日日都是把酒言欢。
可此刻的重泉,被毁得只剩下一条被鲜血染红,飘满妖兽浮尸的大河。而那座永远高朋满座,夜不熄灯的水月楼,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的焦黑。
这已是一座死绝了的城。
她转身,将要走时,听见断壁残垣里传出几声细小的嘻嘻索索声,她复又转回去。一只重伤的妖,捂住血流不止的胸腹,艰难地从焦黑里爬出。
“小花?”
听见喊声的小花,错愕抬头,他那美艳的脸庞,被天火烧得坑坑洼洼:“北冥?!”
北冥冲了上去,她想帮一把小花,但小花在她奔过来的一瞬间,就扭曲着脸崩溃大喊:“北冥,你怎么还不死?!”
“……”她顿步。
痛苦的眼泪,自小花眼角滑落,在他布满黑灰的脸上,划出两条触目惊心的泪河:“大妖北冥,你为了一妖得道,竟不惜害得整个妖族败落,你就不怕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吗?”
“我——”
“枉我王待你不薄,你却恩将仇报!”挣扎脱身的小花,冲了上来,他的手里,捏着半截水月楼的焦木,“我杀了你——”
木头被天火灼烧,早已脆弱不堪,黑色的木,将戳到她胸腹,只来得及落下一个漆黑的斑点,就碎成了粉末。
小花绝望地瘫在地上,无力地质问:“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我们都要死?”
“小花,重泉发生了什么?”
“滚——呕——”崩溃的小花,呕出一大口血,他气息奄奄地哭着,“我就是一只小妖,不求得道升天,只求逍遥一世……”
小花仰面,双目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北冥,你就这么想要成仙吗?成仙就那么重要吗?就算是,你自去努力修行,作甚要拿那么多人命来祭你?!”
“我不想成仙。”且造下太多杀戮的妖,若要渡劫飞升,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一道天雷,劈得灰飞烟灭。
“呵。”小花惨笑,“难怪那个叫乐正兮辰的要疯魔,碰上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妖,谁又能不疯魔呢?哈哈哈……”
“呕——”更多的血,从小花的唇间吐出,她快要死了。
北冥急忙蹲下,朝他拍出一道灵力,试图挽救他的生命,但,小花内脏俱碎,就算她是神君,也回天乏术。
“北冥,我咒你成不了仙。”
“本君不用成仙,本君是神。”说着,北冥眉心一闪,金色的神印,在她眉间熠熠生辉,“小花,本君不是妖。”
“你——”将死的小花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北冥眉间的神印,“你是神?!你怎么能是神?!”
天道之下,神仙皆不能杀生,否则,万劫不复。
“你若不是妖,你若是神,那……那杀人的妖,又是谁?”
北冥摇摇头:“本君不知。”
小花陡然间发力,五指揪住北冥的衣袖:“你怎么能不知道?!就因为你,妖族即将尽被屠戮!”
“什么?!”
“北冥,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你不能!因为残杀人间的大妖,用的是你的模样,你的名字!”
说着,小花拼尽全力地仰面:“北冥,快去幽都——快——”
小花死了。
初遇小花,是在金陵城,他穿着一身妖娆的桃红长衫,因衣衫太薄,几乎罩不住他一身的雪白肌肤。
北冥因此就看呆了。
托小花的福,她在金陵城撒欢了好一阵。
小花带着她,认识了很多来金陵城享一时欢愉的人,魔,鬼,妖。妖从不隐瞒,贪一时之欢会损了人的精气,人明知说不得会死在妖的手里,却还是一来再来。
她还劝过一个人,可那人说,人间疾苦,金陵是他唯一的慰藉。
既是你情我愿,她又何必非要劝?
再说,真死在金陵的人,从来不多。
北冥松开小花,一个纵身,飞升了云层。
她飞得极快,是有生之年从来没有的快,可即便她快到了极致,也用了足足半日,才赶到幽都上空。
幽都上空的云端,列满了神仙,他们以庄严肃穆的姿态,俯瞰着血色缭绕的幽都。
过去可纵横天下的妖,几已被降服,他们跪在冰冷的雪地,双目战栗而绝望地看着挥刀斩杀他们的人。
而在这众多杀意滔天的人中,北冥第一眼就看见了穿一袭黑衣,满身尽是魔气的景之。
然后,便是风华绝代到令六族皆不能敌的妖王,江离。
江离身未缚,却乖觉地跪在雪地。
而景之等人间大拿们,手里各自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只等着神王一声令下,便要把江离杀得粉身碎骨。
站在云端最高处,俯瞰众生的神王云清,眸色冰冷,道貌岸然言:“江离,你身为妖族之王,不仅不约束众妖,却枉纵他们残害凡人,致使人间尸骸遍野,六族失衡,本尊奉天道之命,率神仙二族,助人族诛杀妖族,以令天地复归平衡。”
言罢,云清举起轩辕:“江离,你可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