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双原以为,这一次北翟人攻城,也就跟上次差不多,小打小闹似的围个一两个时辰,见没什么便宜可占,那自然就会退走。 这一次,她又没那么倒霉地刚好在城外。 所以,原本她也没怎么在意的。 但谁知道,城外的喊打喊杀声从辰时响到酉时,一直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酉时四刻,从北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阵轰鸣声,震耳欲聋,大地跟着震了又震,扬起的漫天尘土直叫天地失色。 原本还算镇静的城中百姓突然张惶起来,纷纷大惊失色地关门落锁,本就寂寥的街上更是寂静无声,宛如一座死城。 霍成双有些担忧地倚在回春堂门口,望着北城门方向。 那阵轰鸣声她听出来了,是火药爆炸的声音。当年皇伯父检阅亲兵,就有火药演习这一项,那会儿皇伯父默许她偷偷打扮成小内侍跟在他身边,因此她亲眼见识过那是什么样的威力。 只是不知为何,皇伯父明明是第一个将从前只用做于制作烟花的火药带上战场的人,却并不提倡匠人们深入研究它,甚至严格控制火药在各个府卫的存量。民间就更不用说了,绝对禁止流通,连烟花匠人都有着及其严苛的管理。 “既然那么担心他,下次他来的时候别给他板着脸色了。”老神医在她身后,一边翘着二郎腿吃盐水花生,一边说道。 霍成双回过头,看他如此悠闲的样子只觉得不可思议。“你都不担心北翟人会攻进城了吗?” 北翟人开始攻城之后,大伙儿都窝在家里避难,自然没有病人找来回春堂。 因而,老神医这一日都无所事事,净往嘴里塞东西吃了。这盐水花生本是昨日她做来给他下酒的,四五日的量,他一日就吃得差不多了。 老神医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随口道:“当然担心的啊,你看我都忍着没有小酌一口了,还不是怕喝多了老眼昏花跑不快。” 霍成双抽了抽唇角,她哪只眼睛可都没看见他有紧张担忧的样子。 她捏了捏藏在袖中的梅花袖箭。这是个偷袭的好东西,一次可以放六支箭体,再加上老神医后来给了她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她便将后三支箭头上涂满了毒|药,以作杀手锏之用。 但现在,她开始考虑将前三支也涂上毒|药,以防今日流年不利,真被北翟人攻到了这里,她也好不浪费一支箭体。 就在此时,赵秦氏气喘吁吁地找上门来。 “双双,成大夫,你们怎么还这么傻乎乎地站在这儿,连门都不关?!快!收拾些吃的用的,再把最值钱的细软带上,其他都别管了,收拾好了赶紧跟我走!” 方才还很心大的老神医蹭得一下站起来,急道:“怎么了?难道城破了?不会吧,那郑小子这么没用啊?!” 赵秦氏脸一黑,连“呸”了好几声,直道:“城当然还没破!但外头都用上火药了,以防万一我们得躲到地窖去。郑兄弟交代过,回春堂里没有地窖,真到了这时候就让我过来接你们一起去我家里避一避。” 老神医和霍成双对视一眼。 二人不约而同想起来,回春堂上一任的葛大夫一家,在上回城破中死了三个人,不会就是因为这里没处藏吧? 两人赶紧飞窜起来,各回各房收拾东西,赵秦氏也没闲着,朝他们两个的背影喊了一声“我去厨房帮你们收拾吃的”,便径自往灶上收拾去了。 霍成双现在还真没多少东西要收拾的。 换洗的衣裳带一套,鞋子也再带一双,然后从衣柜最下头翻出最近刚攒下的一个五两小银锭揣上,最后将整个妆奁捧在手里…… 然后……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就算是妆奁……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尽是木梳木簪和几朵绢花而已,比较值一点点钱的银簪……此刻正簪在她发髻上呢…… 对比起来,她还身在惊鸿殿的闺房中时,从小到大的首饰就可以塞满眼下这间屋子,每天戴哪支步摇都要比对挑选半天…… 眼下这妆奁中的这一点点东西,叫霍成双真是泪流满面。 什么时候,几朵绢花在她眼中也属于值钱的东西了? 霍成双觉得她将这些东西当宝有些丢脸,而且捧着个妆奁在街上跑更丢脸,她连忙将妆奁放回去。 但她随后一想,万一她到明天还回不了呢?她总得梳妆吧…… 于是,霍成双赶紧掏出怀里的白帕子,打开妆奁将所有东西都倒出来,用一块帕子包了还绰绰有余,她再一次泪流满面地将帕子包成的小包袱——这里头竟是她所有的梳妆用具了——塞进怀里。 收拾完这些,其实也就用了半刻钟时间而已。 霍成双便立刻去厨房帮赵秦氏收拾吃的。 一见了她,赵秦氏便抱怨道:“你们的厨房怎么这么多食材,做好的干粮却这么少,弄得我找起来好不方便。而且双双,你怎么连调料都买了这么多?就我刚才那一眼,似乎辣酱都不下七八种。你这也太浪费了!咱们做女人的,要勤俭持家知道么?” 赵秦氏一边收拾着,一边数落霍成双。 霍成双摸摸鼻子,没有在这时候跟她辩解不一样的辣菜用到的辣酱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至于食材多,那也是因为郑叡这段时间常来,他食量比她和老神医两个加起来都大,所以她每日的菜自然买的也多了,而且遇到易于保存的东西,还会一口气买上不少。 日积月累,可不就这样了吗。 赵秦氏自己忙着打包食物,也不忘交代霍成双另一个任务,“去,将你们的水囊全都找出来,全部灌满水。” 晋江城少雨,平时用水喝水基本靠的是从忻山山脉的顶峰融化后流下来的雪水,像回春堂这样院中有井的更少。便是像回春堂里的这井,也是常年浅浅三尺的深度而已。只是回春堂如今就霍成双和老神医两个人,这水够用了。 所以,在晋江城,水囊是家家户户必备之物,为的便是防备连续多日干旱之下,能存下足够人喝的水。 回春堂中还有几个原先葛大夫留下来的水囊,但毕竟出门院子里就是一口井,霍成双自然从没用过。不过老神医雇的那个顾大娘却是勤快的,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将这些水囊拿出来洗洗。因而,它们倒是拿出来就可以用。 只是,霍成双疑惑道:“连水都要备下?我们要躲很久吗?那阿叡……赵大哥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不同于霍成双初次经历这种避难的事,赵秦氏却早已经历过好些次了,早已相当习惯,随口道:“会有什么大事啊。城外火药都用上了,只要这个柯都尉不像前头那个段都尉那么傻,我们□□成可能都没事的,避难只是以防万一。更何况还有驻扎在玿门关的晋州军呢,情况真不对他们会来驰援的。所以现在啊,咱只要顾好自个儿就没问题了。郑兄弟他们心中有数,用上火药就是城外北翟人的进攻太猛,一来是震慑北翟,二也是告知城中百姓,城外形势严峻,不许城中百姓拖后腿。” “以前啊,哪怕听到城外火药爆炸声,老百姓也不像现在这么怕的,顶多就是门窗紧闭,却不会像现在这样恨不得缩到被窝里。都是上回那段都尉害的!要不是他弄得晋江城那么轻易地被攻破了一次,哪里会惹得北翟人三番五次往这儿来,还叫百姓们心中害怕。” “总之,你别管城墙上那些事了。想管也管不过来,赶紧打水去,我既答应了郑兄弟照顾你们爷俩,是一定要做到的。” 霍成双也不敢耽搁,连忙按赵秦氏说的去做。 等她们收拾好了,老神医才大包小包地从他房里出来。 霍成双:……她一个女孩子都用一个小包袱解决了,为何他一个老头子要带上这么多东西?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直白,老神医翻了白眼说道:“你以为我愿意带上这么多东西啊?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成药和药材知道么?万一身边有个重要的人受伤了,这些可都是救命的!” 霍成双一噎,暗暗瞪了他一眼,脚下却往前几步接过了两个包袱。 老年人年纪大了,她怕一不小心就压扁了他! 三个人急色匆匆赶去了赵宅。 赵秦氏一马当先,将霍成双和老神医领进了卧房,推开炕旁边的一口大衣柜,就见一块带着一个拉环的木板,将厚重的木板拉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 赵秦氏先向底下喊道:“佑佑祈郎,是娘回来了,别怕啊。” 底下传来赵佑佑的喊声,“娘,您回来了,我跟祈郎都好好的。您呢?把成姐姐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还有成大夫也在。” “太好了!”祈郎在底下高兴地喊道,“成姐姐,你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快下来!我还要听!” 霍成双:……这熊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兴高采烈地想听故事? 赵秦氏点了根小小的蜡烛,让霍成双拿在手中照着简陋的土台阶。她和老神医走在前面,赵秦氏则留在后头将通道恢复原样。 赵家的地窖环境还算整洁,但里面终究空气不通,地方又小,总有一股无法消失的怪味,幸好这里面一点都不潮湿,反而很干燥。 老神医就着微弱的烛光左右看看,便对赵秦氏道:“大妹子,等外面安全了,就将我回春堂里的药搬一些过来存着,等下回我们就不必这么急急忙忙了,也更安全些。” 霍成双扶额,这回还不知要待几天呢,他怎么就想着下回了? 不过,赵秦氏倒是对此很赞同,“到时候,叫我当家的来搬,他力气大!” 见过了这地窖,霍成双除了担心还身在城墙上抵挡外敌的郑叡和赵虎之外,又添了一项忧愁。 就这么一块一丈见方的地方,吃喝就算了,可拉撒怎么办?一住两三天,人不可能憋这么久吧? 她可从来没当着别人面那么做过! 幸好,老天爷还是同情了她一次的。 大约过了两三个时辰,就在霍成双隐隐开始有了一点尿意的时候,上面传来叩木板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赵大嫂,你们在里面吗?北翟人被我们打退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祈郎跳起来,笑道:“是余大哥!” 赵秦氏含笑点头,大声回了余元青一句,然后便带着他们老老小小四个出了地窖。 谁知,余元青见了霍成双便猛地苦了脸,说道:“成姑娘,郑校尉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