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章花肖(1 / 2)凡人江湖却不凡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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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肖出生在华州一个叫花家的村庄里,在花家村南边,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河堤,离河堤约十里地,便是渭河。渭河是黄河的最大支流,自西向东姗姗而来,到潼关汇入黄河。千百年来的冲刷,形成了广袤的渭河平原,肥沃的滩地成了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河堤与河之间是广阔的滩地,因为常遭水淹,没有固定的主家,每当河水漫过后,乡民们便争相去耕种,能种多少便是多少。

因而家里劳力多的就往往占了便宜,虽然不敢保证来年会有收获,但“三年不收成,收成吃三年”,却是当地的谚语。所以每年河水漫过,谁家抢占的河滩地多,便会被认作谁家的财富,地越多财富就越多。也因而生男孩就成了当地乡民的传统,谁家生了男孩便会恭贺一翻,因为男孩象征着财富,长大了便是劳力,又能多种地,多收成了。

花肖出生的时候,他上面已经有两个哥哥了,大哥八岁,二哥六岁。父亲见又生了个儿子,自然大喜,满月宴摆了好几桌,恭喜的亲朋来了不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渐渐出现了。

花肖越长越漂亮,皮肤白皙,模样俊俏,细眉靓眼,唇红齿白,完全没有他两个哥哥的体魄,健壮、敦厚。不知情的人初次见花肖,都会把他当做女孩子,而夸赞一番。但当知道是男孩子时,又都会露出惊讶之色,像看怪物一样重新把花肖打量一番,似乎有点不相信花肖会是男孩子。

当他们确认花肖是男孩子后,都会不由地摇摇头,一脸的嫌弃之色,这孩子,男不男女不女的算什么呀?像花肖这样的,便是女相男身,会被认为是妖人。当地有谚语“不女不男,家人难眠;不男不女,家中无米。”不男不女说的男相女身,家里有这两种人都会被认为是不吉利的,会被家人唾弃。

自从父亲看出花肖是女相男身后,便没有过好脸色,两个哥哥也不怎么待见他。唯有母亲对他疼爱有加,可是母亲却会常常背过人对花肖说:“你要是个女孩子也好啊。”看着母亲每次说这话都在不停抹眼泪,花肖却并不明白什么意思。

后来他才发现,除了母亲所有的人都不待见他,包括自己的父亲两个亲哥哥,还有亲朋好友。母亲为了花肖以后能出人头地,能被人高看一眼,花肖五岁那年,母亲和父亲大吵过后,送他去了学堂。

学堂里的学子经常欺负花肖,骂花肖是妖,那时候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是不会被送去学堂读书的。像花肖这样像女孩,却是男孩自然被认为是异类。幸亏他学习努力,颇得先生器重,使那些学子倒不敢过分为难他。

然而命运总是不幸的,花肖十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了。这个世界最疼他,爱他的人离开了,他成了孤独的人。学堂自然去不了,因为一开始父亲就不同意他上学堂,是母亲以死相逼父亲才勉强答应的,可现在母亲真的死了,没有人再疼他爱他……

十岁已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能做许多事情了,两个哥哥早已下地帮父亲干农活了。不去学堂,花肖也可以帮父亲,帮哥哥们做事,但是没有人愿意让他帮忙。他每拿起一样农具,不是被父亲夺过去,就是被哥哥夺过去,似乎他一沾上什么东西,就会带来不祥一样。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他受不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被自己的亲人嫌弃,他决定离家出走。

离家前,花肖在母亲的坟前痛哭流涕,他拿出母亲生前用过的铜镜,照着自己的脸庞,这是一张多么美丽的脸!如果只看脸,没有谁会怀疑他是男孩子。但是、但是……花肖一开始其实并没有离家多远,他就在村子周围,他想,只要父亲和哥哥找他,他立马就回家。

但是三天过去了,父亲和哥哥每天照常劳作,对于花肖的突然消失,他们似乎根本就没在意,好像花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自己的亲人都这样,别人就更不会关心他了。花肖的心彻底碎了、死了,他知道自己从此便不再有家了。

在外流浪的日子是凄惨的,人常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何况花肖现在根本就没有窝。他以前过的虽非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也不愁吃穿。如果他能忍受家人的歧视,虽然精神上痛苦,但至少他能吃饱。但如今他饥一顿饱一顿,为了乞讨还经常遭人白眼。怕被别人耻笑讥讽,他每天都把脸上抹的脏兮兮的。

半年后花肖流落到一个偏僻的小村庄,这个村庄一共才十来户人家,他们对花肖很友好,并不在意花肖的容貌和长相,而且村东一个大叔还收养了他。这大叔相貌威严,眉宇间英气飒飒,但花肖总感觉他对自己就像母亲对自己一样,充满了慈爱,尤其是知道了他遭遇后。

更让花肖想不到的是,大叔竟然还是个武林高手。大叔有一柄极窄极薄,柔软之极的剑。这剑拿在大叔手里,看起来有点不协调,似乎拿在女子手里更合适点。但是当大叔把剑舞起来时,却又是那样的柔美,柔美的不光是剑,还有他的躯体,只不过这柔美之中却不乏戾气。

当剑遇上坚硬的树身时,立即就变得坚硬起来,比坚硬的树身还要坚硬,因为剑已穿透了树身。当然有时剑并未穿透树身,只是缠在了树上,但这比穿透树身更可怕,因为树会被拦腰截断。

大叔说这剑叫“柔月”,剑法是“蛇形剑法”。柔月、蛇形都免不了一个柔,但这柔却足以克刚。花肖在那里跟大叔学了整整七年的剑法,大叔倾心相教,花肖奋力而学。大叔说花肖比他聪明,比他更有悟性。他学蛇形剑法用了十年时间,花肖却只用了七年就融会贯通。

大叔叫古良,在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并不多,因为他就像昙花一样,只在江湖上露了个头,很快便隐匿了,这其中的原因,花肖到最后离开时才知道。如果不叫古良师傅,花肖应该叫大婶,不,叫姨才对,因为古良是女人而且没有结婚。

古良是男相女身,长得浓眉大眼,容貌威严,相貌堂堂,怎么看怎么都是个男人,但她偏是女人。前面说过,不论是男相女身,还是女相男身,都被认为是妖人,被认为会给家人带来灾难和不幸,所以古良三岁那年被家人遗弃在了山林里。

一个三岁的孩子,除了哭喊,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古良是不幸的,却也是幸运的,她遇到了她的师父,一个云游的老道姑。老道姑收养了她,传了她剑法。那时候老道姑已经很老了,所以在古良十三岁那年,老道姑圆寂了。老道姑还有几个徒弟,老道姑在的时候她们虽然有些瞧不起古良,但也没怎么为难她。老道姑过世后,古良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勉勉强强待了三年,十六岁的时候,古良带着老道姑传给她的柔月剑,离开了。她女扮男装,在江湖上闯荡了三年,以蛇形剑法战胜了好几个高手,刚有一点小名气,就突然逃遁隐匿了。她没有办法不逃,因为有姑娘向她示爱了。

直到这时古良才意识到,江湖也不好混。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害怕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会怎样的讥讽和嘲笑。还有那个喜欢他的女孩,她会怎么想。她逃遁了,找到一个偏僻的,风景秀美的小村庄隐居起来。村里人不多,都很善良,没有人打听别人的私事,也从来不多嘴问东问西,你告诉他们什么就是什么。每个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古良觉得这里很好,一住就是几十年……

花肖给狗剩讲这些的时候,两人正坐在路边一个饭馆里吃饭。他只向狗剩讲了他自己的遭遇,古良的身份他并没有说,而且他也知道,师傅并非姓古,古良其实是“姑娘”谐音。师傅究竟姓什么,叫什么,她没有说,花肖自然也没有问。

师傅告诉他说,男人有时长得漂亮点倒没什么,虽然不被常人待见,但终究女孩子会喜欢。可是一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除了不被人待见外,更多的是被人厌恶,尤其是会被男人厌恶。她让花肖出外闯荡,不必顾忌,如今花肖已在外闯荡一年多了。当他遇到三邪和狗剩时,他出手相帮了,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经常被人欺负,看不惯别人被人欺负。而三邪的容貌怪异,估摸也不被人待见,也有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意,人总是愿意帮助弱者的。

狗剩也告诉了花肖自己的身世,狗剩是无家可归,孤儿一枚,花肖虽有家却不能回,不是孤儿却胜似孤儿,更让人痛苦。两人喝了一点小酒,情绪都有点激动。就在这时,二人看到门外有个老年叫花子被人殴打。原来老叫花子抢了馒头店的馒头,被馒头店的老板和伙计追上了,自然免不了一顿揍。

狗剩和花肖同时站了起来,出门阻止了殴打,狗剩道:“一个馒头值几个钱,用得着下狠手?”

馒头店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正在气头上,道:“一个馒头是值不了几个钱,可他这脏手在我那笼里面一抓,谁还肯要那剩下的馒头?”

狗剩掏出一块碎银,那老板看了狗剩一眼,道:“用不了那么多,馒头虽然赚不了几个钱,我也不想占便宜。一个馒头一个铜钱,一笼二十个,你给二十个铜钱。”回头又吩咐伙计:“去,把那笼馒头装了,拿过来。”

很快伙计包好馒头拿了过来,店老板把馒头递给狗剩说:“你是好人,我也不是坏人,我只是一时气急才揍了他。你要帮他,我也不能占你便宜,二十个馒头,二十文钱,多一文我不要,少一文也不行。”

老板倒是个直性子杠人,无奈,狗剩只好到饭店兑了银子,给了馒头店老板二十文钱。此时花肖已把那老乞丐扶了起来,他只问了句:“怎么样,没事吧?”那老乞丐抬头刚要说什么,花肖看了一眼,身子却不由抖了一下。那老乞丐似乎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狗剩问花肖怎么了,花肖颤声道:“他,他是我大。”花肖冲着那老乞丐的背影喊:“大,大——”老乞丐不但没有停留,反而走得越发快了。

花肖身形一晃,便蹿到老乞丐前面,拦住去路,道:“大,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花肖啊。”

老乞丐并不看花肖,摇头说:“不,不,我不是你大。”

花肖搬住老乞丐的双肩道:“大,你好好看看,我就是你肖娃……”

那老乞丐突然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一个老男人的哭声,听起来总是那样地刺耳,却也令人心酸。老乞丐边哭边说:“肖娃,大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呀……”

狗剩走了过来,扶起老人,道:“大叔,事情已经过去了。”

老人看了狗剩一眼,又望望花肖,花肖道:“大,这是我新认识的大哥。”

花大叔跟着狗剩和花肖回到了饭馆,狗剩特意给老人点了几个菜。花大叔边吃便抹眼泪,花肖眼里也是湿漉漉地,看着父亲苍老而布满褶皱的脸,问道:“大,你咋跑到这里来了?”

花大叔道:“前年我上山砍柴,不小心摔了沟,腰上落了伤,后来就干不了重活了。本来我是跟着你二哥一块过活的,可这一有毛病干不了活,你那二嫂就不待见我。你二哥又是个软货,怕老婆,我受不了那个气,就自己跑出来了……”

他看了看花肖说:“肖娃,大对不住你。你那年突然不见了,其实大当时是想寻你来的,可当时农忙。你也知道,咱那河滩地,不抓紧收割,说不定哪天就被河水淹了。等忙完了再寻你,你,你已经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你倒跑啥呢?”

花肖把头扭向一边,他能说什么呢,无论过去怎么样,这人都是他的父亲。恨吧,也恨,可毕竟不是仇家。花肖把眼泪往回压了压,扭回头说:“大,过去的事就别说了,吃完饭咱回家。”

花肖对狗剩说:“大哥,我不能陪你去白云庄了。”

狗剩道:“没事,我一个人能应付,陪咱叔回家要紧。”他从怀里拿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了花肖道:“这点银子拿着。”

花肖只拿了一张,狗剩却把剩下的全赛到他手里说:“都拿着吧,你这么多年都没回过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花肖不再推辞,收了起来。和狗剩辞别后,他到镇子上给父亲买了新衣服,找了澡堂子帮父亲清洗一番,换了衣服。一切收拾顺当,在镇上的银庄兑了一百两银子,雇了大车,父子两上了车,向华州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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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体魁梧,满脸横肉,看起来就有点怕人。雇车的时候,花大叔见那车夫,心里就有点胆怯,让花肖另外找个车。花肖并不在意,说:“大,没事,你放心坐车就是了。”

车夫一路只是赶车,倒也没说什么,不过花肖已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因为车后有一辆大车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车上坐了四五个汉子,时不时地向前面张望一下。花大叔有些担心,说:“肖娃,我这右眼咋跳得这么厉害,会不会出啥事呀?”

花肖说:“大,放心,不会有事的。”言罢,又开始闭目养神。

黄昏时大车进了山,突然拐出山道进了一片林中,花大叔惊道:“喂,你,你干什么把车赶到林子里?”

赶车的汉子嘻嘻一笑道:“没事,没事,我到林子里方便一下。”

后面那辆车也跟进了林子,车上一共五个人,他们手里都拎着刀下了车。那赶车的汉子也从车下抽出一把刀来,在手中晃了晃。花大叔一见,当时身子就软了,瘫倒在车上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赶车的汉子冷笑一声,道:“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把你们身上的银子全掏出来,大爷会让你们死的痛快点。”

花肖睁眼看了看这几个强人,一个个贼眉鼠眼,都非善茬。他让父亲待在车上,再次告诉他不用害怕。他下了车,道:“听说附近有一伙强盗,号称洛水六雄,神出鬼没,连官府拿他们都没有办法。因为他们从不留活口,不但劫财还夺命。大家虽然都知道洛水六雄,但却没有几个人见过。”

那赶车的汉子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这长得像个女人的男人,竟然还知道洛水六雄。不错,咱们正是洛水六雄。瞧你长得这么俊,可惜你不是女人,不然咱们可真有点舍不得杀你了。不过,你要能自己把银子交出来,咱们可以给你来个痛快的。不然便砍上十刀八刀,让你生不如死。”

花肖从怀里掏出银票和一百两现银放到车上说:“银子都在这里,你们自己来拿吧。”

那赶车的汉子甚是得意,说:“不错,不错,你这人倒识趣,我保证一刀毙命,不让你有半分痛苦。”

赶车的汉子举起了刀,他这把刀不知杀过多少人,从来都是一刀毙命,快、准、狠,从不返二刀。他望着眼前这个长得像女人一样漂亮的男人,心里叹息一声:“可惜,可惜,你要真是个女人,我还真不忍杀你了。”

这一刀在他杀人的生涯里,是最快最狠的一刀,他觉得对方是最听话的一个,而且又长得这么漂亮。盗亦有道,既然答应人家少受点痛,自然要更快、更狠、更准。只是,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刀他只出了一半,眼看就要劈上对方了,却再也劈不下去了。他发现自己咽喉上插了一把剑,一把极窄极薄的剑,他甚至没有敢到丝毫的痛苦,因为那剑比他的刀快多了。他大瞪着两眼,惊恐的望着花肖,说了句:“好快的剑……”便倒了下去。

其他几个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花肖的剑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他们只是在想,可惜了这个长得漂亮的青年,但是倒下的却是他们的大哥。花肖手里握着柔月,看着其他五人。那五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大叫一声,同时挥刀扑向花肖。在他们想来,他们的大哥只是一时大意,没想到眼前这个会是江湖中人,所以遭了暗算。

所以他们想,他们五把刀肯定能把对方劈成几块。的确,他们的刀都不慢。但花肖的剑更快,剑光一闪而过,没有更多的停留。那五个人同时感到脖颈一凉,同时用左手捂住了咽喉。鲜红的血液顺着五人的指缝,跌落到地上,溅起一朵朵血花……

看着六人一个个倒了下去,花大叔的眼睛瞪圆了,他颤声道:“肖,肖娃,你,你杀人了?”

花肖抖去剑上的血液,收起剑说:“大,没事,这几个人早该死了。”他收起车里的银票和银子,坐在了车辕上。他在小山村经常帮村民干农活,吆牲口,驾牛车。想来马车和牛车没多大区别,他一扬鞭,把车赶出树林,上了路,直奔华州而去。

第三日午时,花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离家快十年了,家乡并没有多大变化,村前那棵老槐树依然蓬勃翠绿,只是树身的空洞似乎又大了。有几个孩童在里面钻出钻进,玩的不亦乐乎。突然就被几个妇人抓住,在屁股上打了几巴掌喝道:“喊了半天吃饭还不回家,非要挨上几下。”

孩子们挨了揍,不哭不闹,反而嘻嘻哈哈,喊叫着各自跑回家吃饭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老槐树周围有不少端着饭碗的村民蹲在那里,边吃饭边聊天。当花肖赶着马车出现在村口的时候,他们的眼睛睁大了。村里很少来马车,马车只有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才配得起,平常庄户人家能有一辆牛车已经很不错了,而他们村根本就没有这样有钱的大户人家。

当这些人看到花肖时,这些人脑海里同时出现一个疑问:“这是男人还是女人?”当断定是男人后,在他们脑海深处又出现了一个小孩的身影,一个长得像女孩一样漂亮的男孩。难道是他回来了?

鄙视和讥讽没有了,有的只是满脸的笑意和热情的问候,因为他们看到了坐在车上的花大叔。有叫叔的,有叫哥的,无论叫什么,每个人都是热情洋溢的,他们甚至都忘记了手里还端着饭碗。花大叔也热情地回应着,羡慕的眼神看过了马车,又把眼神转向花肖,“大哥,大叔……这,这不会是你家老三吧?”

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惊喜。惊喜的不是花肖已长大,也不是他模样有了什么变化,而是他竟然是赶着马车回来的。羡慕、羡慕,除了羡慕还是羡慕。花大叔一一回应着,说:“是,是,这就是我们家老三。”满脸洋溢着幸福。

人愈来愈多,闻讯赶来的花肖的大哥华强和大嫂,二哥花劲和二嫂都带着孩子来了。花肖出走的那年,大哥华强刚定亲,现在他们的儿子已经七岁了,二哥花劲的女儿也已三岁多了。虽然大嫂和二嫂都没有见过花肖,但是关于花肖的事她们听说过不止一次,只不过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而已。

大嫂是邻村的农家妇人,二嫂则是镇子上一户店铺老板的小女儿,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她不同于其他的农家妇人,她每天涂脂抹粉,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在人前招摇一番。虽然花大叔是被她气走的,这会她却抹着泪水上前道:“大,你这一年多跑到哪里去了,害得,害得我们哪里都找不到……”

尽管他们根本就没有找过,但这话说出来还是蛮让人感动的。花大叔能说什么,若非遇到花肖,这会还不知在哪儿流浪呢。二嫂悲伤了一下,眼光便转向花肖,道:“这,这莫不是他三大吧?”

说话间,二嫂的眼光立时就亮了。华强和花劲多少还有些尴尬,直到花肖开口叫了他们,他们才姗姗上前,道:“老三,你,你回来了?”大嫂在旁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家呀。”

大哥一家已搬出去另过,花大叔是跟着二哥花劲过的。花劲占了老屋的房子,花大叔自然回老屋了。一家人见了面,也不提过去的事了,也不问花肖这些年在外怎么样,就凭这辆马车也觉得他应该过得不错,全不想花肖当初离家才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侄子和侄女尽管在父母的呵斥下喊了花肖三大,却还是躲在父母身旁,怯生生地望着他。花肖没有带什么东西,只好从身上摸出两块银子,每块足有五两,送给了侄子侄女。在场的人,除了花大叔,眼睛都睁大了。那可是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庄户人家一年也不一定能挣到啊。

大嫂说:“他三大,给这么多银子,怕,怕……”

花肖笑了笑,说:“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回来也没带什么东西,这点银子算是给孩子的见面礼,让孩子拿着吧。这些是给你们的……”

花肖掏出两张银票,递了过去。几个人一看,竟是一百两的银票,眼睛睁得更大了。他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多银子。二嫂娘家是开店铺做小生意的,一年能赚几十两银子已经很不错了。

二嫂拿着银票,眼睛都笑开了花,道:“他三大,你,你可真发财了……”

花肖说银子是朋友送的,这下他们更吃惊了,是什么朋友会送他这么多银子。不过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银子就好。虽然家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待花肖,但花肖还是感到了隔阂,他们看起来那么热情,谁又敢保证跟银子没有关系呢?

第二天,家里备了祭品,一家人到花肖母亲坟上祭奠。花肖跪在母亲坟前,想想这些年的遭遇,再想想现在,心里无限感慨。要不是遇到父亲,他怎会回来,要不是那几百两银子,家人对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他流泪,为母亲,也为他自己……

跟二哥住在一起,二嫂特别殷勤,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生怕怠慢了花肖。花肖说:“二嫂,咱们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

二嫂说:“那怎么行,你可是咱家的贵人,怠慢不得。”

花肖是压抑的,家人还是没有把他当自家人看,他只不过是个客人,而他之所以能作为客人,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的身价。花肖是痛苦的,他知道这个家他是待不长久的,他早已不属于这个家了,便在此时却又出事了。

二哥去地里干活了,花大叔带着孙女出去玩了,花肖自回家后几乎就没出去过,他不想跟人解释这些年的事,更不想提小时候的事。二嫂来了,今天二嫂似乎又刻意打扮了一番,比花肖回来那天还要漂亮。

她来到花肖房间,躺在床上的花肖忙站起身。二嫂笑嘻嘻地说道:“他三大,我今天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你这些年在外面干什么发财,我娘家有个兄弟,想让你带他一起发财。”

二嫂站在门边,靠着门框,眼睛直勾勾地定着花肖。花肖有些惭愧,说:“二嫂,其实我这些年什么都没做。”

二嫂笑眯眯地向前走了两步道:“他三大,你说笑呢,什么都不做怎么会挣那么多银子?”

花肖说:“二嫂,我没说笑,那银子是朋友送的,那天我不是说过了吗?”

二嫂又往前走了两步,已到了花肖眼前,道:“是什么朋友会送你这么多银子,怎么没人送我银子?”

说着话人又向前逼近一步,花肖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本还想退,但床挡住了他的退路。二嫂又逼了上来,说:“他三大,你躲什么,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你怕啥?”

花肖不怕强人也不怕老虎,但他怕二嫂这样的女人。他感觉头上已经冒汗了,道:“二嫂,我,我真,真没干……”

二嫂定着花肖的脸,说:“他三大,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样一个玉人儿,别人咋就不待见你呢?不过,二嫂喜欢……”

二嫂真喜欢,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抓住了花肖一只手。花肖的身子一颤,忙把手抽了回来,但二嫂又一把抓住了,却在这时在二嫂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妈——”

是女儿回来了,二嫂一扭头,女儿就在她身后,而花大叔也站在门外吃惊地望着他们。二嫂一愣,松开花肖的手,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便向外跑边说:“他,他三大不是人……”

花肖望着花大叔有些尴尬,道:“大,我……”

花大叔摇摇头,道:“你,你不该回来。”

花劲也从地里回来了,见老婆两眼发红,问:“怎么了,咋像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