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泰是个颇为富态的人,厚而发亮的嘴唇、盈而油腻的面庞,左耳悬着一个眼珠大小的耳环,不蓄长发,只有寸余长,每一根都颇为刚硬。
单从这副扮相来看,南宫泰是个很难捉摸的人。他兼具“柔”与“刚”,而且两相生长、不遮不避,这使得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分外觉得不协调,一个面庞润泽、神态雍容的人,配上一头亮发、一根金簪方才合适,怎会像个舒展的刺猬一般?
正厅里,南宫泰四平八稳坐在那里,不喝茶也不四望,他已等了古扬一个多时辰,但神态始终凝定,不急不催。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古扬才走了进来,南宫泰微微抬目,目光正好落在古扬眉宇之间,四空静籁。古扬本要走到近前,但目光一触让他莫名定了下来。
古扬内心翻动,能见到南宫家族的人是件不容易的事,古四族在暗中早已改天换地,现在的南宫家族就像曾经最鼎盛时候的北冥家族,不论南宫泰在南宫家族是何地位,都比见到北冥十二鹰更让人震动。
南宫泰瞧着古扬,那种眼神很是让人玩味,时而有些惊异,这个让三生古坞翻江倒海的人不似自己想象的样子,时而有些威重,这个人连地坤坞都无法摆平,究竟是何等的底气让他与三生古坞真刀明枪。
那夹杂的几个瞬间,又透着几分蔑然,仿佛一滩泥淖要阻挡燎原野火,是不自量力还是视死如归?
初次见面捕捉对方的情绪,从而揣摩对方的心思,这是占据上风最常用的方法,古扬精于此道。但这片刻的工夫,古扬经历了多重情绪,虚虚实实、明明暗暗,这就是南宫泰,捉摸不透他的外表,更无法读懂他的心思。
落座刹那,南宫泰率先开口,“如若觉得从前之人分量不够,难以兑现你之所期,那么现在可以说了。”
古扬道:“若是只为偷米换钱,想来也无需南宫大人出面,我要的东西不可量。”
古扬初言便冷,南宫泰双目微垂,“有些事情你无法阻止,这是滚滚车轮的前进,螳臂不可当。你能造出如此局面,绝非苦钻牛角之人,识趣一些,古坞许你所要的一切。”
古扬笑道:“看来大人未知我意,况且是螳臂还是扼喉,大人何必掩藏?”
南宫泰气息忽一重,“即便你要的不可量,总能说成话吧?”
“我知你们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你们听我的。”
沉稳如南宫泰闻言也差点大笑出来,这当真比世上最滑稽的事情还要可笑,南宫泰恨不得给古扬一面镜子,让他好好照照自己。
你,形单影只,靠着这么一处四处漏风的园子。
我,拥有直袭王都的实力,棋子遍布天下,无不是一界翘楚。这是历经千年的储备,这是十几代人的奋斗理想,这是刀已磨亮、风正强劲的绝佳当口。
你,让所有人听你的?
古扬炯目,最起码这一刻,他端透了南宫泰,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勃发,那是不可触的逆鳞。桌下的手指划动起来,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慢,因为这一刻太过重要。
“鲁奇吉要做的事,我也可以做,我是不会把他放出来的。”
南宫泰双目骤闪,古扬此言无疑是把话说死了,也碰到了三生古坞的底线,真正来到了“如果鲁奇吉无法出狱”的那套备案。
如果鲁奇吉无法出狱,那么与古扬的任何博弈都没有了意义,连人带园,无有升天。
“既然如此……”
“一山一谷一燎原,眼下山在我手、谷事存疑,只靠一燎原,你敢赌吗?”古扬目定南宫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