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几个小娃娃在我洞中没待几天，就给我惹出了事儿。出乎我的意料，这惹祸的是那位小女孩儿。彼时我正在湖边为她们浣衣，一件，两件，突然有些恼火，为什么我要干这样的活！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我猛地起身，打算甩手不干了。

好巧不巧，不远处的岸边，那女孩一头扎进了河里。

河水湍急，好水之人尚且不能自由来去，而这小姑娘，显然就是不会水嘛。况且，这河中常有喜静之妖修习，会布下结界，凡触结界者，必会为结界所伤，更何况她还是一个人族的小姑娘。

她在水里扑腾着，竟也不喊救命，就两只手在水面上胡乱拍打，眼见就要耗尽力气，沉下去了。

罢了，看在她曾夸我貌美的份上——

我乘风几步，到了离她最近的岸边，也一头扎了下去。

我的水性不算好，但凭借修为将她救上来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真的，完全不成问题。

如果我没有碰到哪个王八蛋布下的结界的话。

那一刻，五脏翻腾，痛感从脚尖一直伸到发梢。我已经抱住了女孩，此刻却没了力气，双臂不受控制地松了劲。

这结界，竟如此强悍。

没了劲儿了。

就这么嗝了？我可是主角啊！能再草率点不？

笔者:想要更草率？

但确实这回好像怎么着都逃不出去了，很可能还要搭上我一世英名。百余年后，就着人间的话本，几个毛孩子听那说书人讲:话说那妖寨七里外的桃花洞，住着个桃花妖，容貌极其动人这句一定要加上，不加跟他没完，最后，在水里被淹死了。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这么着太草率，让一个小毛丫头就这么把我写死了，让人不爽。我今天怎么着也得把这个孩子弄上来。

五脏六腑仿佛被撕成一块一块的，搅动着，汹涌着。

我缓缓地凝神，将余下的力量汇入掌中，然后猛力地一下，将那股力量推给了那姑娘。

然后，任自沉入河底。

然后，隐约感受到有人抱住了我。

隐约看到了一张脸，清俊模样，亦是老旧模样。

隐约地，想起儿时，更加稚气的这张脸，某个旧交，直愣愣望着我，直言:“阿瑶，其实生得这样好看。”

“阿瑶。”

那声音一遍遍，忽近忽远，明灭难辨。

终于，碾入河水，销声匿迹，再不得寻到。

9

恍然间，做了梦，竟回到儿时。

那小妖又做了梦，摸索着出了屋门。

院子里，他左摇右晃，脚步凌乱。两只手在空中晃啊晃，扑向什么，可是院子里只有凉凉的月光。

他想家了。

这家伙，会不会知道，他在白天极力隐忍的微妙心思竟在夜晚发泄得如此坦荡而彻底。若是知道了，又会不会如初见时一般，笑眯眯，递给我一块糕点或旁的什么，声音清朗，“望阿瑶多加照顾。”

他总爱扮作老成样子，因而常常受到师父称赞。

我那时也总爱为此别扭生气，他便温声哄我，“阿瑶不必长大，这样的天真无虑，再好不过。”

我正想着这些。

这人已将目光看向了我。

温声正气，“阿瑶，你怎生得这样好看。”

我则如初次听到他说这句话那般——

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望着他，久久不说话。

久久。

10

久到他主动向我走来，将手里的桃花糕递给我。

他端正地笑着说:“阿瑶，我就要离开了，你好生照料着自己。”

我自然舍不得他，但又想起他那无数次的梦游，心知他盼着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于是回以温和一笑，开口，“行，阿良放心，你不在了，我还能把你的那份饭菜也给吃了。”

眼角，不觉含了泪。

他替我擦去，平静地看着我。如此平静，让人莫名心寒。

然后，师父在不远处唤他，他便转身离去。留给我的最后一个模样，温柔端正，一贯地老成气派。

11

后来，我才知道，阿良哪是回家，他是再也回不去家。

因为我的母亲，会用了千万计策，让他葬身归途。

阿良的家，再也等不到他了。

12

睁了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桃花洞，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