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乌鸦隐瞒起自己的姓名,隐藏自己杀人的罪名,隐藏起自己英雄的荣誉。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虚伪的,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改变了这一切,让他变成了虚伪的英雄。
乌鸦忽然大笑起来,无数雨滴打在他身上,在路灯下反射出水银色的光。他一边笑着一边朝着赫栗缓步前进,一旁厢式货车大门敞开,八条枪指着乌鸦。
他怒了,他知道赫栗调查过自己,清楚她知道自己的底细,别人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来询问他的真名,无疑是在向他挑衅!
“名字啊……我真的好久好久都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乌鸦一边笑着一边抹去面具上的雨水,他一会笑得癫狂,一会笑声嘶哑如同鬼哭。自从赫栗询问他的名字的那一刻起,乌鸦就化身为痴狂的戏子,他抬手低手,在指着他的九条枪下又哭又笑地跳着什么别扭的舞。
雨中的水银光越来越亮了,透过层层叠叠的雨幕照过来像是一副起晕边的老照片一般模糊。赫栗背着手,静静的看着乌鸦在她面前又歌又泣。她觉得那团水银光是剧院的射灯,面前的乌鸦是痴迷的话剧演员,而自己则是这整幕戏唯一的观众。
这压根就不是谈判,而是一场对决,演员把剧本中一切的伏笔都揉在表演中,只等着他的观众发现。
胜者留存,败者灭亡。
乌鸦停止了这诡异的舞蹈,他不笑了,整个人忽然变得如同隐藏的怀剑一般危险而内敛。
“我甚至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乌鸦轻轻地摇头,垂下手。
赫栗冰封般的脸忽然出现一丝裂痕。
乌鸦和赫栗面对面而立,风卷着大雨如同狂流般在他们之间吹过,赫栗披散着暗红的长发,昂着头,淡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乌鸦藏在面具眼孔下的眼睛。
“介意我抽烟么?”乌鸦忽然问。
“不介意,在我们谈判之前,我想先扎一下头发,它实在太碍事了。”赫栗说。
“小女孩,你的头发很漂亮,我很喜欢。”乌鸦轻声说。
赫栗愣了一下,随后露出具有礼节性的微笑:“谢谢”
沈懿心撑着伞站在一旁,看着乌鸦和那个女孩对峙。乌鸦脚下悠哉悠哉地打着拍子,好像并不知道有七八条枪指着他一样,若无其事地垂下手,在口袋里摸索着香烟。
摸着摸着乌鸦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侧过身,扯着嗓子问沈懿心:“小姑娘我这有一包薯片,似乎是番茄味的,你要尝尝么?”
“欸?”沈懿心呆住了,不知道乌鸦这又是哪一出,是为了不让她太过紧张,让她吃点薯片放松一下么?
赫栗没有掏出发圈,而是按住了耳麦。
“快跑!”一直沉默的老陈忽然暴吼。
“小白小林,注意规避。”赫栗低声说。
在她说话的同时,乌鸦猛地转身。沈懿心拔腿就往巷子里跑,刹那间她感觉到有一股火热的气息从背后横扫而来,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一眼。
炽白的光束瞬间照亮天空,冲击波卷着狂风和雨水横扫整条街道,耀眼的光芒在一阵刺耳的蜂鸣声中斜指天空。人们抬起头,看见无数白色的光粒组成奔腾的光流涌向小白所在的那幢小楼,在那比太阳都要明亮比纱还要轻薄的光流中,灰色的建筑发出连续的爆炸,楼板龟裂,墙壁破碎,整幢小楼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分崩离析。
另一边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车中跃出,修长的刀如同獠牙般钩向光束的源头。武士般的男人咬着牙忍受着活跃在空气中的高温,紧握着刀,回避斩向光流的来源。
但他的刀又忽然刹住了,此时光束消散,细小的光粒在风雨中飘散。黑衣的男人拉开风衣的衣摆,遮住了红发女孩的头顶。晓岩樱落的刀停在了乌鸦的头顶,他隔着瓢泼的大雨,不可置信地看着乌鸦。
“为什么?”崛国出身的晓岩樱落愣住了,他不能认可这样的事,从小师傅父母就告诉他,在战场上不能对敌人手软,因为你的善良在别人看来就是刀刃刺进你胸膛的机会,对此他也是一直深信不疑。可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在他开枪的一瞬间抱住了他的敌人,丝毫不在意敌人是否会趁着这个空档把刀刃刺进他的胸口。
在晓岩樱落眼里这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可以说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来掌控的行为。
乌鸦拉开衣领,捏了捏赫栗的脸,“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被烫伤了可不好。”
随后他又抬起头,朝着一侧的废墟嚷嚷,“那边的帅哥美女没事的话就应一声,不然这武士大哥就要拿刀砍我脑袋了。”
在那一摊废墟之中,小白和林菁野站了起来,远远地看着乌鸦,什么都没说。
刚刚那一瞬间乌鸦抬起手,一击射中了他们窗口正上方那块巨幅招牌。小白咬了咬牙,她清楚那是这个家伙在手下留情,作为专业的狙击手,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你局里的人真是奇怪欸,一个个都这么冷淡。”乌鸦看着赫栗,语气有些失落,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放开我。”赫栗挣脱乌鸦揽住她的手臂,一记勾拳狠狠地击打在他的侧腹,给了这个趁乱占她便宜的混蛋一点小小的惩罚。
“干嘛啊?”乌鸦更委屈了,“我只是害怕而已,老陈说你们狙击手的枪能够自动开火,鬼知道那高级玩意什么时候会打爆我的脑袋,而且我只是打中了屋顶,你们管理局个个身怀绝技,这点小爆炸肯定是能躲过去的。”
“我这么人畜无害,这么善良,局长大人你还打我,我的心真的受伤了,感觉很难过。”乌鸦装模作样地呜呜呜的说着,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很明显的哭腔,真的让人以为他受了很大的委屈,感觉很难过。
当然,如果他放下指在赫栗头顶的枪的话,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这就是你所谓的人畜无害么?”赫栗毫不畏惧地迎着乌鸦的手枪,直视着他藏在面具下的眼睛,目光凌厉如刀。
“哎呀,我们一过来就看见你们十几个人拿枪指着我们,鬼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乌鸦收起了那副可怜巴巴的姿态,露出了狡猾的真面目,“万一你的部下向这位武士大哥一样莽撞,我们的小命不就交待到这了?”
“我们是空想管理局,是来解决由空想生物造成的异常事件的,不会伤及无辜!”赫栗回答的斩钉截铁。
“无所谓咯,我又不能读你们的心,谁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万一你们跟那个拥有转移能力的家伙是一伙的呢。”乌鸦对08空想管理局表示极度的不信任。
赫栗一下子沉默了,面对这个白痴侦探臭不要脸的态度,一向沉着冷静的她罕见地感到有些气急败坏。
“总而言之,”乌鸦懒得跟他们扯下去了,扬了扬枪口,“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一切交给我们来解决,不然,我就一枪打爆你的脑袋!”
这次的任务在乌鸦看来相当复杂,虽然这群空想管理局的家伙看起来是专业人士,但乌鸦不相信他们。他不放心把一个女孩子交给这群家伙来保护,他看过其他管理局的行动记录,很清楚这群家伙是那种解决异常事件后会留下一地烂摊子的废物。
他知道这群人只管解决掉异常事件的制造者,不管事件背后的真相。他明白这件事对于沈懿心这个弱小的女孩子有什么影响,她在学校被人排挤,被冠上一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的罪名,这对于一个内心并不坚强的高中生来说,无疑会是她一生都难以摆脱的阴影。
对于加害者和那些事不关己的大众而言,受害者受到的伤害在加害者停止迫害的那一刻就结束了,而对于受害者而言,迫害从未停止。乌鸦很清楚这一点,他对于解决这种足以在一个人一生都轨迹上掀起巨浪的事件上,一直都是亲力亲为的。
“看来,谈判已经失败了?”赫栗始终盯着乌鸦的眼睛。
“是的,如果你想要活命的话,就服从我的指示,让你的部下退下,而你,”乌鸦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跟着我一块走,等摆脱了追捕范围,我自然会放了你。”
赫栗嘴角微微上扬,缓缓勾起一抹刻薄且冰冷的笑容,轻轻地摇头。
“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小看我了。”赫栗摇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失望。
她话音落定,一只修长的手从斜下方推出,趁着乌鸦放松警惕的空档,抓起他的手枪往上抬。在乌鸦错愕的目光中,纤细的红发女孩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跃而起,凌空一记膝击狠狠地撞在乌鸦的下颚。
乌鸦颅内一阵剧烈的震荡,在耳边因撞击所发出的耳鸣声中,面具下的他狠狠地咬牙,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击,脑袋顶着赫栗的膝盖硬生生地把她顶了回去。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男人,在受到如此凶残的膝击之时,竟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在脑震荡的情况下站住了!
赫栗轻盈地俯身落地,于此同时白光一闪,晓岩樱落的长刀紧逼上去。乌鸦立刻做出反应,迅速下蹲躲过这一记横斩。
他真的只是一个文职人员,只是枪法准一些,学过一些格斗技术的皮毛,但在晓岩樱落狂暴的斩击下,他做不出任何反击的动作,只能笨拙地下蹲躲避。
晓岩樱落一刀扑空,乌鸦还未来得及调整气息,短促的枪声响起,一枚子弹从厢式货车旋转着撕裂层层叠叠的雨幕朝着乌鸦射来。
乌鸦听见了枪响,未来直感的能力自行发动,但为时已晚,子弹的飞行速度可比他人类的反应速度快多了。
那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女人正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乌鸦放弃了反抗,他知道自己死不掉。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