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透过缝隙中溢出了荣记冰室的玻璃大门,招牌底下那时闪时暗的白炽灯下聚集着一大群被光亮所吸引的蚊虫,这间店不大,四个方桌,一张圆桌和门口处一处小小的收银台兼吧台就已经是全部。
一位跟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大婶,混杂在一堆黄毛绿毛红毛的中间,眼神里带着哀求:“大佬,博仔已经进去一个多月了,狱警还不给探监,你要的钱我已经打给你了,人怎么还没有出来?”
“你以为赤柱是你家开的呀?就你给我的那点钱,能做咩?在赤柱弄个人出来,从上到下都需要打点,就那一点钱,到门卫那一级就没钱了,大婶你要不就再凑凑,再给我五十万我保证把你儿子弄出来!”
坐在圆桌上的丧坤看都没有看大婶一眼,享受着左边靓女温柔捶腿,小酌一口右边靓女递过来的可乐。
“五十万?”她下意识的开始扳手指头,数到后面干脆不数了,大婶的声音开始剧烈的颤抖“你把我卖了都没有这么多钱啊!大佬你就帮帮忙吧,博仔他是冤枉的,他一直以来就很乖,才不会做那种违法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整个冰室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哈哈哈……”
大婶懵懂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茫然无助地站在当场。
等到所有人好不容易笑毕,丧彪清了清嗓子说:“冤枉?进去每一个人都说自己冤枉,屎强你说你当初怎么关进去的?”
“我冤枉啊,当初我在地里除草,和旁边的人吵了起来,他吵不过我一头撞在了我的锄头上,死了!说我故意杀人……”
屎强的话音还没落完,冰室里洗碗的就从后厨里探出个头哭上了:“你算啥,我那天晚上吃多了出去溜达,看到路上有截绳子,我想这刚好捡回去当裤袋,就捡上了,没承想——这绳子后面还拴了一头牛!还判我个盗窃罪!我的妈哟!冤呀!”
好半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丧彪才说道:“看见了吧!大婶,每个进去过的人都是说自己是冤枉的,没一个人说自己有罪!所以,难办哦!”说着只见丧彪站起了身,也不等大婶回话,搂着两个妞,往外走。
眼角的泪水不知何时泛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大婶似乎下定决心,哐当一下的跪在了地上,这一跪没有换回丧彪的回头,换来的是整个冰室新一轮的嘲笑。
“收起你这一套,去跟那些官老爷们跪,我这里不吃这一套!”丧彪似乎吃死了大婶,早就知道大婶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回头,说着说着还吹了一个口哨,一步两步,到第三步的时候丧彪顿了顿,大婶的声音终于响起:“我还有钱,我还有一辆的士车!”
丧彪立马转过身,三两步跑到大婶身边把她拉起,还亲切的弯下腰轻轻的帮大婶拍去裤脚上的灰,那热情的样子跟刚才的冷漠完全是判若两人。
只见丧彪打了一个响指,立马有小弟将茶水端了上来,他亲自给大婶端茶,然后贴着大婶的耳朵小声的道:“早说嘛!我算了算,那个典狱长刚好喜欢收藏出租车,加上我丧彪跟他的关系,你儿子应该也就放出来了!”
大婶,也就是李梁博的老妈本名李兰菊,江湖人曾称菊姐,今年四十过半岁,原是丽池花园夜总会的当家“歌星”,当年也不知道是被鬼蒙了心眼那么多“舅舅团”不选,选了李梁博那个一无所有的死鬼司机老豆,结了婚退出了丽池花园,慢慢淡出了歌坛,生下李梁博没两年他那老豆就凉了,不得已的她只好一边喂奶一边出来重操旧业,在旺角一个老年夜总会里开始卖唱。
她哪里有什么出租车,之前听了丧彪说能把人捞出来还没有犯罪记录,她就已经把这些年的全部积蓄,李梁博的老婆本给搭了进去。
出租车来自一个一直在追她的“老凯子”西米露,西米露有着自己的一张出租车牌照与车,黄赌毒是一个不沾,平日里只爱给菊姐送个花篮,据说十多年前西米露在丽池花园远远的在人群里看了菊姐一眼,从此就再也无法忘记菊姐的脸,从丽池花园一路追到了老年夜总会。
菊姐说出自己有那么一台出租车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过她清楚自己要是开口别说一辆出租车了,就算是命西米露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要了西米露的车也就意味着她自己就要做西米露的车,给他开!
在小黑犬被接走的第三天,就是就是一个接待日,也就是每个月接受探视的日子。
当然,这个权利不是任何人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享受的,像上个月被关在犯责房里李梁博就错过了这个日子。
接见对于服刑的人来说,具有很特别的意义,是服刑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内容。
很多人,在外面的时候,亲人求着哭着都不愿回家觉得亲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麻烦的人,但一进监狱,就盼着赶快到接待日,好早一点见到家里人。
对于这一点,不排除有痛定思过,反省自身,从而大彻大悟,突然觉得亲情可贵,思念亲人的。
但说句不厚道的实话,大概更多的还是思念家里送的东西和钱。
这也是很正常的,它可以直接改善犯人一段时间内在里面生存的地位,因为监狱的生活人像猪一样被圈养着,当然吃的东西就不会比猪食好多少。
在里面把向家人朋友讨要钱物称之为“贡献”,在号里生存地位的高低,日子过的好坏与否,与做的贡献是成正比的。
李梁博与绝大部分犯人一样,起床报时还没响起,便已经下了床,在厕所里开始捣鼓造型,平日里从不修饰边幅的他甚至问潮州佬借来了对方珍藏许久的发蜡。
潮州佬也难得准点起了一个早床,笑眯眯地看着一群厕所里“搔首弄姿”犯人,那神情就像是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
很快就到了早饭时间,绝大部分犯人,看都没看盘子里的东西,眼睛死死地盯着时钟,好像在祷告探监时间下一秒就到达,剩下的那几个人,好像胃口不太好,忧心忡忡的把玩着勺子。
李梁博也是看表的其中一员,随着狱警一声哨响,接见开始了,除了那些举世无亲,或者罪大恶极家里对其已经失望透顶的,到处都听见此起彼伏的打报告的声音,狱警给接见的犯人一戴手铐,就直接送去了接待室。
其中有人被叫出去了,叫出去的人欢天喜地,没被叫到的人神色焦急,忐忑不安。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接见的人一个个被叫到,最终除去那些人,整个小仓里只剩下那个叫棺材东,他不住的侧耳倾听,每一次外面的脚步声响起,他都直起腰板,期待的神色就像一个陷入沼泽的人,等待着那根根本就不会出现的救命树枝。
接待室不大,一张桌子与一面玻璃将整个接待室分成了两半,大概有五个卡座,中间被木板所隔开。
当李梁博被狱警架着走进房间,那明晃晃的手铐,瞬间刺痛了菊姐那牵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