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西山寺门口聚集了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僧人们请示了方丈,在寺里在门口支了棚子施粥。沈明润路过门口,逮着静如问道:“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 静如一边盛粥,一边回答道:“中州今年天灾连连,这些都是从中州过来的灾民。” 今天静海没在藏经楼轮值,也过来了,边施粥边附和着道:“可不是,背井离乡也真够可怜的,咱们寺里空闲的人手都过来了。本来今天我在方丈那儿伺候的,也被叫出来了。” 沈明润看着这边聚集的灾民不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还有些带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她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情景,也十分不忍,朝一个牵着孩子的老妇人问道:“婆婆,朝廷不是发了几批赈灾银和粮食吗,怎么你们还流落在外?” 那婆婆一脸愁容,唉声叹气道:“姑娘是不知道,咱们老百姓的,只听说上面发了钱粮,但是真正发下来到各家各户的,哪里够啊。” 后面的中年人跟着道:“就是,那么点粮食,根本不够一家老小吃的。要不是活不下去,咱们也不至于流亡乞讨。” 语气颇有些义愤填膺。 婆婆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小脸脏乎乎,因为太瘦,两个眼睛显得很大,看着就让人心疼。她神情懵懵懂懂,牵着婆婆的衣袖,抬头稚声稚气地说着:“奶奶,丫丫饿。” 静如连忙给盛了粥。婆婆领了粥,就拉着丫丫往一旁去了。 红羽在一旁小声道:“听说江陵王前两天到了洛京来面圣,带了不少东西过来。百姓尚且无家可归,这江陵王还有心思带着礼物讨好圣人。” 因为中州的天灾,先是洪水,继而大旱。朝廷拨了不少款项粮食,仍然饿殍遍地,就不知这中间被中饱私囊的有多少了。沈明润心里叹了口气,这时候静能师父走过来,她朝他问道:“静能师父,这灾民不少,信女也想尽一份力。” “阿弥陀佛,沈施主有心了,”静能手掌合十,又朝静海道,“静海,方丈那里没人照料,你去方丈那里吧。你手里的事情,交给沈施主。” “诶,好嘞。”静海将手里盛粥的勺子递给沈明润。 沈明润接过来,一开始还有些不熟练,但有红羽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就驾轻就熟了。 又过了几日,寺院门口的灾民人数稳定了下来,并且在慢慢减少。沈明润每日仍然施粥不误。过了午时,粥饭也发放完了。沈明润擦了擦汗,正准备回去,却看到寺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从上面下来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身着华服。下了马车之后,就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这人虽然皮相尚可,却无端给人一种不适之感,尤其是对方的目光十分地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着。 她压下心中的不适,往静如旁边挪了挪,挡住了那道视线。 好在那人似乎只是一时兴起,也没多停留,转身进了寺里。 自从小佛堂变得不安全了,沈明润便每日早晚去药师殿给姑母上三炷香,晚上她上香的时候,她跪坐在蒲团上,口中默念经文。 蒲团共可供三人跪拜,她正要起身,旁边却跪坐了一个人,不由得朝那人看了一眼。这一看,可不就是早上在寺庙门口那个盯着她瞧的人么?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偏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这笑多少带了几分轻佻。 沈明润皱眉,没想到这人如此大胆,佛祖面前也敢造次,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纨绔子弟。不再多留,她当即从蒲团上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佛堂,天色虽未黑,却也有些暗了。 西山寺的格局,依山而建,故而建筑一层比一层高。她正准备从药师殿前面的台阶下来,脚下却一滑。方才跪得太久,腿脚有些麻了,所以绊了一下。 然后却没有跌倒。 “小心。” 一只大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的身形稳住。 这声音很熟悉,沈明润抬眸一看,就看见顾玄嘉一张略显淡漠的脸。 虽然是淡漠了一点,在这热天却莫名有一种降温的感觉。沈明润愣了愣,站直了身体,道:“你回来了?” 这话无端显得亲密了些,沈明润脸颊微热。 “嗯。”顾玄嘉一如既往,眼神却略微松动,一双黑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 “哈哈,顾大人也在此处?” 沈明润看向说话的人,却意外地发现是方才那个人。 “微臣见过江陵王。” 见顾玄嘉行礼,沈明润也跟着行了一礼。顾玄嘉虽然表现得恭敬,周身的气息却很淡漠,好像并不是很愉快。沈明润暗惊,怎么她竟能看懂顾玄嘉的情绪了,真是怪哉。 江陵王走近,脚步虚浮,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润。气虚肾亏,肝火旺盛。他的手里还摇着一把扇子,沈明润被他晃得眼花,扇面上画的是一副山水,只觉得清新洒脱,再定睛一瞧,却发现那落款是珞珈山人。 心里暗叹一声,这江陵王名声狼藉,最喜搜刮美人和珍玩。若是被兄长看到珞珈山人的墨宝落在他手里,少不得扼腕叹息。 不过江陵王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顾玄嘉察觉到沈明润的视线,轻轻挑了挑眉。 江陵王朝顾玄嘉哈哈笑道:“顾大人倒是艳福不浅,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说话之间,他的目光却直勾勾地朝沈明润看过去。 顾玄嘉往前将沈明润挡至身后,淡淡地道:“天色不早,王爷不用去驿站休息?” 江陵王见状,神情有些不悦,脸色也板了起来:“本王要去何处,还轮不到顾大人过问。对了,你身后这位,是沈老大人的孙女吧。” 顾玄嘉目光微沉,对方既然能一语道出沈明润的身份,就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思及此,他冷冷地道:“皇上命微臣在西山寺保护沈姑娘,王爷还请自重,不要做出逾矩的举动来。” 江陵王被激怒,冷哼了一声:“顾玄嘉,别仗着皇上重用,就敢对本王指手画脚,改天本王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一个冒犯皇族之罪。” 顾玄嘉不为所动,一点都不畏惧地道:“王爷请便。” 江陵王见他油盐不进,有些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 沈明润看了一眼江陵王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道:“这么说没问题吗?” 顾玄嘉懒懒地扯唇:“先帝惯着他,当今皇上可不会。” 沈明润想了想便明白过来,高祖时为了稳固国家,封了不少王,各自分地。江陵王惯会讨好,惹得先帝也对他颇为宽容。然而如今国库吃紧,各地王侯手里的权利又大,当今的圣人又怎么可能对他继续纵容。 可是这寺门口灾民还吃不饱肚子,管辖的王爷却丝毫不关心百姓的死活,着实让人心寒。 然而第二天,寺院门口的灾民就消失了。 沈明润和红羽站在寺门口,只见香客进出。僧人煮了粥等在棚子里,却无一人来领,这景象实在奇怪,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 正奇怪着呢,旁边踱出来一个人,不是江陵王又是谁。奇了,这江陵王难不成昨夜宿在了西山寺? 他仍旧摇着那把珞珈山人的折扇,看见寺院门口再无流民,颇为满意地道:“今日寺院门口倒是清净不少,沈姑娘也不用辛苦去施粥了。” 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又来了,沈明润低头行礼:“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江陵王自觉风流倜傥,侃侃问道:“不知沈姑娘年芳几何,可有许配人家?” 沈明润秀眉微蹙,分明是有些不喜。落在江陵王眼里,却是一番含情姿态。 “王爷恕罪,不方便透露。” 江陵王被人拒绝自然不满,但是见她容貌殊伦,身段窈窕,气质知书达礼,又不过于死板,仍旧道:“沈姑娘不用怕本王,本王只是,略一问问罢了。不过沈姑娘容貌绝色,没有良人相伴,实在可惜。” 这话未免太无礼了,沈明润面无表情地道:“民女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说罢,绕过他,便往寺院里面去了。 江陵王昨天被顾玄嘉挡了一遭,今日又被沈明润冷面以待,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面色阴沉。 旁边的小厮上前道:“王爷,这小妞也太不像话了,竟然冒犯您!” 江陵王给了他一记冷眼,看着沈明润走远的纤细背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甩开折扇,嘴角挂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道:“一个知州的女儿,胆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有她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