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近在眼前时,已是人困马乏。
纵使是丰神俊朗的柴荣,也是满面风尘仆仆之色。
赵元朗仰头灌饱了水,抹了抹下巴,冲柴荣道:“你啊,在魏王府耽搁的三个时辰,我们总算舍命追回来了。”
柴荣也不答话,缰绳一抖,将马臀朝向赵元朗,整个人脊背挺直,淡漠疏离地看着远方。
王朴也跳下马背,舒活了一下僵硬酸痛的腰身腿脚,冲赵元朗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休要再提。三个时辰,不也还未等到。”
昼夜赶路,赵元朗唇边,已密密生出胡茬,他洒然一笑,故意大声道:“这一路,就没见他说几句话,恐怕三魂六魄,都不在身上了。走了走了,你再看,也看不到兖州了……”
柴荣沉默地拨转马头,双腿一夹,已率先向澶州奔去。赵元朗和王朴措手不及,上马的上马,提缰的提缰,忙不迭地追着柴荣的背影,打马而去。
待到了郭威帐中,郭威屏退了属下及随从,单单留下了柴荣。
两人默然相对,柴荣哑声道:“父亲,儿子来迟了。”
郭威仰天不语,半晌,才沉沉地道:“圣上不会就此收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封密信,递与柴荣,他冷笑道:“这是圣上的密诏。他令澶州节度使李洪义杀王殷,又密授邺都行营马军指挥使郭崇威、步军指挥使曹威斩杀我和王峻。结果,李洪义并没杀王殷,却和他一起,给我报了信。”
柴荣将密诏快速扫了两眼,心生一计道:“父亲何不将计就计?既然郭崇威和曹威奉旨来杀您,何不如此这般……”遂将心中谋算低低说与郭威。
郭威听罢,赞赏地看了一眼柴荣道:“便依荣儿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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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义和王殷果然所言不虚。郭威刚与柴荣密议完毕,郭崇威和曹威便到了郭威帐中。
郭威升帐,召齐三军将校,齐集一堂。
只听郭威慷慨直言道:“我与诸公披荆斩棘,为先帝夺取天下而赴汤蹈火。先帝驾崩后,我等临危受命,与杨、史诸公弹压经营,废寝忘食,平叛征战,才保大汉平安。今杨、史二公遭屠戮在前,而圣上又令眼前郭曹二位指挥使,携密诏,意图取我与监军王峻首级。”
众人一片激愤惊呼,监军王峻事先并不知情,乍然听闻,不由得怒目圆睁,气得浑身发抖。
郭威索性站起身,昂然道:“我留在汴京的家眷,已被圣上尽数诛杀,想我一生戎马生涯,忠勇无二,为大汉鞠躬尽瘁!故人皆死,我亦不愿独活,众将听令,在列的每一个人,皆可奉行圣上密诏,断我首级,以报天子!我郭威绝不连累大家!”
一番话说得顶天立地,掷地有声。郭崇威和曹威全然不曾料到,郭威竟抢先一步,先下手为强,眼见帐中将士个个义愤填膺,剑拔弩张,惊得几乎涕泪交流:“侍中饶命,我二人哪来的密诏……”
郭威陡然向郭崇威伸出手:“速速交出密诏,既然是为诛杀我而来,势必随身携带密诏,以安抚接管我的军队。”
三军将校早已忍无可忍,登时已有诸般兵器招呼到郭崇威与曹威颈上。
郭崇威抖作一团,掏出密诏道:“天子年纪尚轻,又怎会如此嗜杀,此事定非圣义,许是圣上左右小人,虚拟矫诏,假传圣旨,末将等愿随郭公一起入朝,平冤昭雪,涤荡鼠辈,廓清朝廷,郭公万万不可杀了我们,徒担了恶名。”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枢密使魏仁辅进言道:“郭公系大汉重臣,功名卓著,今手握强兵,踞重镇,以致为小人所构陷。时事至此,又怎能坐以待毙!”
旁人也纷纷接口道:“郭公徒死无益,不若顺从众意,驱兵南下汴京,天意授命于郭公,违天甚为不祥。”
郭威自家眷和两个亲生儿子尽数命丧,便已生此意。加之柴荣谋划,众将进言,更是心意已决。
于是,大军集结,从没想过要当皇帝的郭威,被无数激愤的人簇拥着,指挥着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的三军将士,杀向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