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 文学梦?辉的故事?这话怎么是可…(2 / 2)塔塔与修恩首页

骑了一会儿后,她扭头笑着和我说,说的什么话。

我说怎么啦。

她说我那样问,就好像有犯罪分子把我俩绑了起来,终于要放走我俩一样。

她一边笑,一边蹬着车,鬓角冒着汗珠子。

我小时候看了许多法制书籍,里面有一些把女孩绑架到自己家里的事件,被绑架者往往都是逃走或者找借口比如想家逃走的。从来没有人在被放走时问这种话,我们可以走了吗?他们都沉默地快速走了。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但回去以后,我妈又和我奶奶描述了这件事情,看到我奶笑得合不拢嘴,我也跟着笑了。

那个下午辉一直在里屋呆着,翻看一本杂志,等女人拉着小孩走了他才出来。他妈刚洗完的生菜叶透过菜筐的缝隙直往地上滴水,阳光已经不像正午时强烈,却仍然穿过窗户流进屋子,一切熠熠生辉。辉看着菜,说,妈,别说了。辉妈妈看着他,就没说。

丢人不,他又说。

他妈转身去厨房,一边切菜,一边和他说,你和小马咋样啦。啥是不知道,咋不去找她?

神经病,他说完就出了屋子。之后几天,辉中午回来吃饭,吃完逃也似的就喊要走,只因那个叫小马的女人经常在下午过来,陪他妈聊天,帮忙做针线活儿。她已经改口叫妈了。妈,她说,你吃啥饭?辉他妈笑着说,我来做,我来做。

等他回来,他妈就说,小马来过了。他不说话。

她又说,小马是个好女儿。他就嗤一声,不讲话。他在路上撞见过几次小马,小马冲他笑,他每次都皱着眉,招呼也不打地走过去。小马当他是害羞,依旧来他家妈长妈短地叫。

中间还发生过许多细碎的事,只是我也不能全都知晓,只知道有一天,辉他妈托了关系,拿出了自家的户口本,叫上小马,给两个人在民政局登记了。登记完,就张罗起来办婚礼,风风光光在酒店置办了好几十桌。

举办结婚典礼的那天清早,辉从家里跑出去,想逃婚,被他两个哥哥硬拽了回来,说今天敢出去打断他腿。他哥当过兵,是真的能打断他的腿,他在犹豫和害怕中被套上了西装,押上了婚礼,别扭地挽着穿着白婚纱,戴着头纱的小马,走了红地毯,灌了交杯酒。交换戒指时,小马手一抖,那枚银圈圈掉在地上,在红毯上滚了几圈,滚到旁边花架下面就再也找不见了。司仪趴在地板上找了十分钟,起身,骂了一声,宣布继续下一个环节。

他没有说话,站在台上,看着司仪,看着台下的人。后来,婚礼就结束了。

啥?结婚几年都没孩子?我问。他不喜欢咋整。我妈妈说。他们结婚几年碰都没碰过,说嫌她脏。

可小马阿姨很干净呀,我心想。他俩结婚后,我在他妈妈家见过小马阿姨几次,每次她都拉着我的手,笑着和我说上一会儿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就盯着她两个酒窝看,过一会儿,她放开我的手,对我笑笑,就又和我妈妈聊起来。

我说,为啥呀,小马阿姨看着挺好的。

人在一起老天爷安排的,是注定的,妈妈说,以后你也会遇到注定的人。遇到后,你就知道人在一起是老天爷安排的,是注定的。

她这番话让我想起了辉的妈妈,又想起了辉和小马阿姨不幸福的婚姻,我想,主啊,老天爷啊,为啥总要安排这些事情呢?

妈妈说,小马阿姨有一次来找我姨姨,说他不碰自己怎么办,于是姨姨就出招说,可以喝那种酒。于是几天后的晚上,她偷偷在他杯子里倒了那种酒。他们果然就睡了,没想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就骂她不要脸,朝她吐痰,穿好衣服走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就那一次,没怀上。妈妈说。

我没吭声,只是反复地想,小马阿姨挺好的呀。

现在我也会想,小马阿姨挺好的,他为啥不喜欢她?

他们后来还是离了。辉他妈妈很愧疚,说把那套婚房给她,她没有要,收拾好,搬了出去。两年后,小马再婚。

辉也再婚了,和打牌遇到的女人,他俩睡了觉,生了个儿子,跟他姓,一起住在原来的屋子里。一次我们都在一起吃饭,见到了他们俩,那女人抱着儿子,笑嘻嘻地,话不多,但总是笑。吃完饭,辉和她一起跟我爸妈走回去,一路上,我妈妈和他们聊了些什么,我又选择性地忽略了,只记得那个小男孩,穿着白色的衣裤,被他妈妈抱着,他还不会走路和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笑,黑溜溜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可好看。

后来辉媳妇儿又和别人打牌,喜欢上了别人,但也还喜欢他,她就瞒着两个一起睡。

辉知道这事儿是一年以后了。

他知道的当天晚上就打了她。她哭着跑回了娘家,肿着得半张脸上淤青和泪痕交织。他一个人在家里砸完了台灯,砸玻璃花瓶。隔天,一个大块头男人用一只手敲门,他胸口长满的毛从黑色背心中透出,寸头下长着一张圆脸,铃铛大眼,辉开了门,大块头什么也没说地走进屋里,辉跟着过来,大块头扭身往他头上抡了一拳,继而拳头砸向他的肩膀,他咬着牙,弓了背,眉头拧着,一声也不吭。

又一拳头过来,他啊地叫了声。那男人依旧是不发一言,继而一拳又一拳抡在辉后背上,打得他半蹲下来,勾着腰,上下身像订书机一样折叠贴近着,辉紧紧闭着眼,双手向前推那男人的腰,可却是徒劳。别打了,他想喊,但最终也没喊出来。男人继续打着,后来每次都打在后背同一个地方。又过了几天,那女人娘家又派来几个人,有她哥,和她哥哥找的几个人,凑齐到了辉家,之后,砸了液晶屏电视机,木桌子,还有瓷马桶。他不敢回家,怕被砸,就在街道上闲逛,天黑后才从小路往家里走,没想到刚刚碰上砸完后的一伙人从楼下准备回家,一伙人中的一个看到辉,还没说话,辉扭身就往来路跑,一伙人跟着追他一个,很快就把他逼到了小区垃圾堆旁边,再往里是死胡同,他不敢往里跑,于是靠着垃圾后面的墙缩着身子,一伙人骂骂咧咧地合起来把他打了顿,丢在一堆垃圾里。

辉住了院。他妈妈坐在旁边,噙着眼泪为他在手掌心一遍遍地画着十字。他哥哥嫂子来了,带了几箱牛奶和鸡蛋。他们又走了。后来那个曾经来送东西的女人也来了,就是我妈妈,带着我。那时我比第一次来已经高了一截了,穿着玫红的秋季外套,褪色的牛仔裤,黑色板鞋系着白鞋带,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内的镜片上沾着灰尘颗粒,我进来后,和辉的妈妈问好,她坐在椅子上冲我笑,只是那是一副苦笑的脸。

我没有再吭声,找了个木椅子,放在窗户正对面,坐下看窗外,云彩溪流一样流过浅蓝的天空。没有树叶,也没有飞鸟。

我想,他一定不希望此时被打搅。我也不想过来。我想,外面很好看。

他没有和我说话,似乎也不怎么看我,其实,我感觉他什么也没有在看,只是单纯地应和着她们的谈话,就像我看窗外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存在。

奶奶,我们可以走了吗?我是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妈和辉他妈聊了一个多小时,我妈说有事,要走了,于是我屁股从椅子上挪开,站起身来,出病房门以后,我感到如释重负,没有回头看一眼,我妈却还在扭头和辉他妈一再道别。走吧走吧,我想,别回头了。

正走着时,我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辉略弓着腰地坐在病床上,白色棉被搭在他的腿上,让上身的黑长袖更加突出,而他的表情却是模糊的,他低着头,也许在希望,身边椅子上坐着的不是他妈,而是小马。

小马低着头,边笑边给他削苹果。我不知这情境为何会出现在我脑袋里……我想,也许是我感应到了辉的悲伤。

辉又一次离了婚。

那时小马正怀着孕,姨姨说在路上见过她一回,挺着大肚子,牵着丈夫的手散步,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姨姨还说,辉想见自己儿子,可是那家不肯,说来了就打他。

他抽烟,打牌,输了赊账,欠钱,被牌友们打。又借钱,还赊的账,还完了继续打牌,然后再赊账,再挨打。牌友们倒也不介意。打他不烦,打牌也不烦。

他妈妈仍然在房间里祷告着,拉着三五信徒一起感恩主。

后来一个有心脏病,近五十岁的女人祷告时忽然倒地,死了。

他知道后,发了会儿呆。

算了,晚上还有牌要打。

*

"多好的一个文学故事,"修恩说,"这有什么不能讲的。"

"我也不知道,"塔塔说,"我有很多故事,家里人都不让我说。"

"也许是因为文学需要冲突性,需要矛盾,而很多人的生活只需要平静宁和吧,"修恩想了想说。

"如果生活叠嶂起伏,其实应该也很精彩,不然一辈子多无聊啊,"塔塔说,"不过,你真的是第一个允许我说,也随便我说的,而且你真的会认真听我讲话。"

"我是干嘛的,我是个出版社社长,就是听人家讲稀奇古怪故事的,但也别太唠叨,"修恩打趣说,"我挺烦人唠叨的。"

"可我就挺唠叨的,"塔塔呐呐说,"而且我挺喜欢和你唠叨的,我说什么你都能懂。"

"没有,你是逼叨。"修恩发了一个抠鼻子的表情说。

"还不如唠叨呢。"塔塔说。

"逗你的,明显是在和你开玩笑啊。"修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