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 文学梦?辉的故事?这话怎么是可…(1 / 2)塔塔与修恩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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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赛阶段,修恩不但让塔塔参了赛,还像拉拉一样去做助手工作,塔塔努力做了,入围了决赛环节,做得不错。虽然最终还是没有得奖,但结果也算不错,她的作品也收录进了比赛优秀作品里——一本真正的书。

恭喜之余,塔塔说她给她爸看了自己的入围作品。据说她爸看完很久,才默默说出一句:

"宿命轮回。"

"之前家里人是笑话我的文学梦的,"塔塔说,"这下打脸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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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一个特征是自我表达,塔塔说她从小就被限制了自我表达。

这话怎么能说?

成了伴随塔塔很久的话。但修恩知道,塔塔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是不管皇帝还是新装的。

小孩会喃喃自语,都是骗人的。却有人说,有的人就是应该被骗的,就像有的女人,你只应该递给她红酒牵她上了车然后再分手一样,有的小孩必须要被骗因为他太过天真了所以想要和他相处就只能骗他这也恰恰是他的需求。于是小孩听了,低着头,若有所思了会儿,说道,是该被骗的。

他们会说,你看,大人们也是会被骗的,他们在凌晨打开房间里的灯,假装读一本书或者开启一瓶红酒或者拥抱怀中的新的旧的人入睡,他们在日程表上写好每一天的工作量在天空上贴好广告把花环放置于彼此头顶却带着不含情意地笑容却彼此信誓旦旦地说爱了。

他们会说,你看,那只乌龟走得很慢,前一个小时里它仰着头吞下了一只小鱼干,现在它爬着,但好像静止不动一样。

小孩会说,我从来没看过一只秋千上停着白色的鸟只有麻雀会在树梢上叫来叫去然后被小孩子抓到拿绳子牵着养着玩,但是麻雀并不开心,我并不是那样子的小孩子,虽然我杀过很多昆虫,也用水浇过蚂蚁窝,我剥夺了许多生命却没有剥夺自由。

小孩子总是自以为自己很正确,舔着一根冰糕棍时欢天喜地信誓旦旦地说要扛起北冰洋钻进去变成一尾巴鱼。大人们拿着蒲扇在一旁聊天气,时不时看着小孩,笑笑说,吃个冰糕,多开心。

你还想听小孩子说爱,小孩子就说给你听,他说了,他说,其实日出的时候天空还是青色的还有光晕撒下来,我想不到比这更像是爱的东西了,但我想起你时我总想起星星,不是好吃的棉花糖不是奶油蛋糕不是巧克力,是一颗冰冷的星星,时时闪烁在天上的那种,有时候想到了满天繁星,然后我会想那一刻定格在永恒的时光里的模样,多年以后我会不会想起那个坐在长椅上的时刻最希望的是你在身边。

后来,大人说,爱不是什么稀奇的了,你能说些别的吗,比如生活。小孩子就说起了麻雀,乌龟,北冰洋汽水和一朵花,大人说那不是应该讲的事物,怎么可以这样讲出来,我们会用月色真美来说爱,我们说起生活时,不是月色真美。

小孩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了几个硬币,他说,这是生活,你要不要一根冰棍?大人摇摇头,失望地离开了。

小孩看看天,以为那里有北冰洋一样。

他们看看塔塔:

这话怎么是可以说的?

只有你,塔塔对修恩说,我觉得和你说什么都行。哪怕是辉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的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辉的故事是怎样的?修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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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塔便开始说了:

辉嘛。

辉他妈信耶稣。

那阵子,每周总有几个教友来他家,一起跪在瓷地板上面念叨,他妈说是在忏悔祈祷,感恩主的赐福。

我也不知道,反正也听不清。

在一个夏天的午后,一个老婆子正双手合十地念着,身子一歪,栽在地板上,眼睛闭着再没睁开。随即,辉的妈妈大哭起来,教友们愣了会儿,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医生赶了过来,当场判定人已经死亡,原因是心脏病突发,外加中暑。

没法说她死得平静。她家人们觉得这都怪辉他妈家里太热了,又刺激。救援还不够及时。

于是,他们要她赔偿二十万。

我哪儿有钱,她带着哭腔说。那些人连着闹了一两个月,看她确实没什么钱,又盯上她老公死后留下的房产,她现在的住房,要她卖掉。她不依。又吵了很久,闹着要打官司。但最后不了了之了。

这事辉知道,但他没有想掺和。那阵子他干脆不怎么回来看她。快立秋时,他穿着黑色长袖长裤,屁股坐在木椅子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显得笔直细长。旁边坐着的男人和他问起这件事,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类似嗤的声音,说道,该。

辉他现在住的房子是他妈花了大价钱买下的,就是说买完这套房子后,她连养老都堪忧了。但她开心啊,这房子,当初她是买来做婚房的,她是给小马的,而今,他和他的第二任媳妇住了进去,那女人头发卷着波浪,胸大屁股翘,当她衣着宽松时,仍然女人味十足,而他初见她是在牌桌上,一来二往,互相多看了几眼,后来就到床上去了。

喏,就在牌屋后面的小屋子。那些牌友们后来和别人讲。

搞到后来,就有了小孩。

那时他有媳妇,姓马,皮肤总是泛着一种杏仁黄,方脸上杏眼微微突出,眼珠子却黑而有光,转动时喜悦灵动,她说话前总是先笑,慢条斯理地。

你咋看中他的?当时别人问她。

他帅,长得像明星,她说,你看像不?

不像。别人说。

她听了,也不恼,就在原地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当她知道辉在外面有了女人,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后,选择了离婚,他没有挽留,那个怀孕的女人之前离过一次婚,他没有因此不娶她。

我小时候去过辉他妈家。那时他家还没有出人命。

当时我八九岁,我姨嫁到辉他家做他大哥老婆的事,在我没出生前就已经发生了,持续至今。

在姥姥家时,我姨和我妈说,我那婆婆哎,走火入魔了,到处拉着人就说阿门,人家不听都不行。但我妈不以为然,于是,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用袋子装好东西,拉上我,兴致勃勃地去了他妈家。开门时,辉他妈笑眯眯地,和我妈打过招呼后,就用双手拉着我的胳膊,冲我笑着说话。

那个下午,辉他妈和我妈说了很多话,大体上可以归结为两个字,传教。她说,要感恩主,你我现在站在这里,都是主的安排,主保佑我们过上好的生活。我妈频频点头,但我已经感觉到她的力不从心,我看向她时,感觉她的目光已经缥缈了,可能在想着别的事情,比如晚饭,一根猪蹄。

她们的对话我大多都忘记了。人说狗是可以选择听或听不见的,当你和它说了什么它不愿意理睬时就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而我确确实实地忽略了那些声音。

我沉浸在自己盲目的观察中,譬如房间闷热,米黄色木门的一侧有扇玻璃窗户,屋外热烈的阳光便从这里钻进,流淌在桌布的印花上,热度被削弱了,却凝聚在电视机上,里面播放着画面,其中有一个场景是穿着灰色西装套装的男人靠近屏幕站着,皱着眉,嘴角下瘪,而身后一袭及膝红裙的女人朝他喊着话,电视音量被她们关小了,于是我只看到她嘴唇的不断瓮动,却不得知她想表达什么。

墙上的钟表指针快到6时,我妈说,要回家做饭了,改天再过来。辉他妈可能也说得累了,当时她连连点头,笑眯眯地说好,好,好,再来啊,同时脸上皱起许多纹路。

我妈来拉我时,我仰头看着辉他妈,问了句,奶奶,我们可以走了么?

她楞了一下,说当然可以。

然后,我妈和她道别,走出屋子,急急牵着我走到自行车旁,开了锁载着我头也不回地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