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一场雨,已收割完的稻田被太阳一晒,升腾起燥热的水汽,田里愈加闷热。祥海歇了手,在院门口的太师椅上休息,弄草儿还在忙着把稻秆耙散,摊开,这样容易将稻杆晒干,等到天气转晴时,要烧稻杆来肥田,来年改为菜园。祥海说菜园不用悉心照料,能长出菜来最好,长不出来也不靠它过活。长出青草,也不要弄草儿去锄,说是喜欢闻到青草味,喜欢满眼绿色。弄草儿知道,其实祥海是不要她太劳累了。曾经的官宦之家在一夜之间遭难,命运的捉弄将不谙世事的少女一下子从天堂打入地狱,正当她失去生活的信心时,她遇上了谦谦君子祥海,低贱的境遇换来的却是一次身与心的洗礼,露水相逢,牵出一段旷世情缘,怎奈她再也忘不了。往事虽不堪回首,然而老天似乎特别顾眷,她乖舛的命运开了一个头就结束了,反而给她留下足以让她回忆一生的美好记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都不再忆起,历经坎坷,最终织出一幅美丽的田园诗画。她满足夫唱妇随,栽点花,种点菜,过着简单的田园生活,就这样守着他到老。然而战争同样打碎了她少女般的梦想。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大地为之震动,接着又有一阵凌乱散物重重地砸在屋顶的声响。祥海的耳朵有些背,两脚跷起搁在红木搁凳上,嘴里哼着京戏,沉浸在劳作后一杯清茶一竿烟的恬静享受中,隔着荷花池悠然自得地欣赏着弄草儿在田里忙活的身影。根本没有听到炸弹落在不远处的巨响,只觉得大地震动了一下,继而见弄草儿隔着池塘朝他挥手喊叫。抬头看天,天空被硝烟染成了烟青色,他却以为天空打雷即将下雨,弄草儿急于避雨而奔跑。弄草儿隔着池塘喊了几下,见祥海兀自坐在椅子上,急忙扔了手中钉耙、砍刀,急急朝他奔来。祥海笃悠悠喝一口茶,昨夜他观星象,今日午后必有大雨,刚才叫弄草儿歇下,弄草儿不听他的话,说要趁这阵雨下来前将稻杆摊开,好让稻草顺着大雨压进泥土里去,后屋还有稻田没有收割,她要再忙一会。这时见弄草儿大呼小叫急急奔来,竟有些得意。
只见弄草儿蹦跳着跨过田埂越过草垛,兔子一般蹿越水沟,来到院门在,三步并做二步跳上台阶,冲进院子,奋力将祥海从摇椅上拉起,祥海手中烟杆、搁凳上的茶杯一股脑打翻在地。弄草儿二话不说将祥海推出门外,两人跌落台阶滚在一起。幸好台阶不甚高只有三级,又有弄草儿肉身垫底,祥海并未受伤。弄草儿虽说是小脚女子,但力气不小,立刻起身把祥海扯出一丈开外。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轰隆隆”一声巨响,刚刚修葺一新的厚德府尘烟遮天。祥海被烟灰硫磺呛个不停,回首一看,院门已轰然倒塌,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弄草儿刚从尘土中爬起来,忽地又一声巨响,厚德府又中了一发炸弹,祥海刚才坐的廊下瞬间被瓦砾掩埋,祥海才知是打仗了。
“好险哪!”祥海猛吃一惊。弄草儿慌乱中顾不上衣不遮体,又扯起祥海连滚带爬跳进门前的荷花池。就在这时,又有一颗炮弹飞来,落在院子里,厚德府瞬间灰飞烟灭。好一会,两人从池塘里爬出来,只见满目残垣断壁,耳边炮声不断,流弹横飞,火烟四起。两人失魂落魄,跑过十字桥,十字桥上逃难的人惊慌失措,你挤我推,四处乱窜。两人跑到弄草儿家门口,家里已被解放军临时征用做了指挥所,蒋军的炮火正是冲着解放军指挥所来的,只是开火时挑了豪宅,炮弹打到厚德府去了。
祥海觉得弄草儿家里也不安全,就拉起弄草儿钻进屋后尚未收割完的稻田里。两人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此时躲在稻田深处无人看见,祥海干脆脱光了,将衣物一件一件挂在稻秆上晾晒。又捧来稻草铺地,赤*往稻草上躺下,说道:“这里才是安全的。你看,天作被来地作床,彩云拿来作衣裳。多好啊!”弄草儿羞得面红耳赤,别过头去说:“当心受凉了!”心想洋学堂读过书的人就是怪,总是有出人意料的举动,不顾自己的家院已在炮火中沦为废墟,不顾正上正飞着炸弹,竟像孩子一样*晒太阳。天底下真有这么不怕羞的人,叫我眼睛往哪儿搁?这时,祥海却哈哈笑着,拍了拍稻草地,说:“稻草吸收了太阳的精华,不冷,暖和着呢!”不由分说,将弄草儿一把拉到自己怀里*。弄草儿不知所措,祥海二话不说,一把扯下她身上湿衣服,弄草儿急忙蜷曲起身体*说道:“老爷,……打仗了……”*身子如玉琢一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打吧!把一切都打得落花流水才好,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祥海眼望弄草儿。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细细地端详过她,目光从她的头发、前额、鼻子、嘴落到她的脖子、胸脯上。她眉毛弯长,前额饱满广,鼻梁挺拔,配有一张红润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透出一种内向而坚毅的性格。宛如两座山峰一般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似乎随时可以孕育出无限的生命,真是个美人。弄草儿已习惯了叫祥海为老爷,不想改口,也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奇怪念头。可是,这里没有床,没有被,无掩无遮,只有稻杆相互偎依着,春风悄然穿过密布的稻秆丝丝缕缕地吹进来,像一把刷子*,让弄草儿羞不可当,眼睛不敢朝祥海看,战战兢兢仰望天空。既害怕,又期待,既害羞,又兴奋。硝烟已散去,阳光直射下来,更加纯净、更加强烈,覆盖在冰冷的身上,传递了一种狂野的热情,使彼此的每一根毫毛都*彼此的身体。一个犹如潜入水下溶洞探寻到精彩的地下世界而欣喜若狂;一个像母亲敞开温暖的胸怀迎接归来的游子而紧紧拥抱,情到深处竟忘了身在何处。
这本是个花开的季节、蜜蜂忙于传递花粉,现在却是战火纷飞。一颗流弹飞来,将稻秆燃烧。起先稻秆过火的速度缓慢,渐渐地热烈起来,从四周向他们包围,火势也变得旺盛,稻秆燃烧发出的爆裂声像是热情的观众发出的掌声,沉浸在快乐中的两人丝毫没有察觉。等到察觉时,稻田四周已燃起熊熊大火,天空黑烟滚滚,将他们团团围困。两人即将被大火吞噬之际,两个解放军战士从屋里出来,发现屋后起火,而且稻田里有人呼救,急忙用砍刀斩出一条生路,见两个*落魄农民躲在稻田里避难,连忙将他们解救出来。一问才知是这幢房屋的主人,解放军以为他们因房屋被征用才躲进稻田避难,连忙表示歉意,向两人申明纪律,是临时征用,不会久驻,他们可以回家。原来,解放军见朱家大院不显眼,位置也隐蔽,临时将指挥所转移到朱家大院,没想到因此逃过蒋军的炮火。
外围战打了十多天,但上海的街市照常做着买卖,工厂依旧开工,茶楼饭馆一如既往地热闹,菜农依旧早起将自家地里种的菜挑了拿到城里去卖。除了远方偶尔有几声枪响外,一切如常。然而黄浦江上却不一样,江面上,摇橹木船帆船舢板船沙船在江面上齐头并进,和兵舰货船争航道,商船和军舰、靠岸的、离码头的挤在一起,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吵闹。兵舰忙着装货,商船被征召运兵,都争着要靠岸。北火车站更是人山人海,有调防来的也有调离的部队,又有逃难的民众,交织在一起蔚为壮观。码头上轮船的汽笛声在混乱地响着,马路上戒备森严,偶尔有枪声划过天际,国民党军舰等不得许多重要人物到来就提前撤离了。
花衣街沈府,距离外滩不远,福生怕流弹射进家里伤到人,叫雇工把他睡觉的弹簧床垫拿来挡住窗户。窗户刚刚堵上,大门就被“乒乒啪啪”地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