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 大红的绸布还未来得及全部撤下便被一片缟素取代,江府上下以太夫人为首,跪在老太爷的灵堂前,为江老太爷守灵。 江玉霖同江玉楼并排跪着,对于江老太爷的突然离世,他并没有任何悲伤,任凭他人哭天抢地的悲恸,江玉霖都没有任何感觉。 作为江家众多庶子中的一员,江玉霖童年的记忆只停留在那永远冬寒夏热的小破屋里,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吃不饱,穿不暖,受尽冷眼与欺凌。 小时候的江玉霖也不明白,明明都是江家的孩子,明明那个一身锦袍,春风得意的官老爷是他的爹爹,他却只能同娘亲站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江玉霖瞧见爹爹身边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他也希望有一天,爹爹的目光可以落在他的身上,用那宽厚的大手拍拍他的肩膀,对他微笑,可是每次见着爹爹,母亲都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上前。 终于有一日,他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在母亲的呼唤中,冲到那受万人敬仰的男子面前,亲脆地唤了声,“爹爹。” 而后用希冀的目光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这就是他的爹爹啊。 彼时的护国公江老爷看着面前穿着粗布麻衣的小男孩,拧起眉头,还未来得及发作,跟在江老爷身边的江玉楼站了出来,喝道,“大胆,这光天化日之下,怎允许你乱认爹,快将他赶出去。” “爹爹,大哥,我,我是东苑的小木头啊……我…”因为是庶出的孩子,江玉霖只有母亲给他取的乳名,并未入江家族谱有自己的名字。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乱认亲戚,快将他赶走。”众人哄笑着,嘲弄着他的不自量力。 自始至终,爹爹的目光都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放纵着家仆将他和母亲用乱棍打了下去,混乱中,江玉霖死死盯住护国公,将他冷漠的表情刻画在了心底,从此以后,他对父亲这二字,再无期待。 许是那一次他的任性惹恼了江府的人,回到东苑,他同母亲免不了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夜间,他心疼地抚上母亲青紫的手臂,暗暗发誓要出人头地,再不让母亲受委屈。 后来等他大了点儿,学会些拳脚功夫,才得以保护母亲不被欺负,同时,也幸运地得到封老将军的赏识,在他的举荐之下,在军中谋得半职,也是在那个时候,江家发现他这个出身低贱的孩子或许还有些用处,江家大夫人亲自摆了排场,将他母亲接到江府,给了一个所谓的四夫人的身份。 他江玉霖,也才得以入了族谱,光明正大地成为江家人,他本以为终于让苦命了大半辈子的母亲过上她想要的日子,却不曾想人心险恶,在他终于在军中施展拳脚,一展抱负之时,他发现江家人竟然对母亲下毒,妄图以此来牵制住他,一边是帝皇的信任,一边是母亲的性命,江玉霖只得暂停自己的计划,蛰伏着,希望可以尽早找到解毒的良方再带着母亲彻底摆脱江府。 可是帝皇显然等不了,他要北疆公主嫁进江府,施行计划,在这个过程中,他毫无选择的,只能接受,哪怕,他心底早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对象。 即便应承下皇命,他还是没忍住在大婚前去找那公主退婚,退婚失败后,他又不死心地准备和离书,在新婚之夜给了公主,他知道这所有的行为十分欠妥,可是一旦心里有了记挂,他忍不住去想尽办法将自己从这一场交易的婚姻中摘除干净,心中惦念的人儿和那北疆公主,他只能选择放弃后者。 好在那北疆公主十分知趣,于他也不做纠缠,江玉霖想着,或许两人可以有机会合作,加快扳倒江家的速度,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将军,大夫给夫人请了脉,发现夫人现在中毒的迹象不仅浅显了许多,体内的余毒也得以轻减,状态可谓越来越好。”在晚些时候,慕青送走了大夫,立刻给江玉霖回禀,“大夫还套了些话出来,这些日子一直有人给夫人用药调理身子,他看了药材,有几味药材极为珍贵,如果没意外,应该是出自北疆医蛊一脉之手,是他们惯用的调理身子的方子。” “那大夫可说这方子能解毒?” “大夫说了,医蛊一脉的用药方法一向让人捉摸不透,单从那副药瞧来,是清热解毒,化病去疾的良方,但有几味药他从未见过,是以不敢妄下判断。对了,大夫还说,若是日后有机会,希望可以同这位北疆人士切磋一二。”那是慕青第一次在那眼高于顶的大夫脸上看到如此真诚又谦逊的表情。 “我去看看娘。”这些日子,只要他同娘在一起,她就不停地叨叨那北疆公主有多好多好,让他要珍惜,这让江玉霖很是头疼。 江玉霖扶着四夫人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母子俩聊着些琐事,一个转弯后,一道刺耳的声音自对面传来,“姐姐,那老四家的媳妇太不像话,公爹去世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回来守丧,我听阿朗回来说了那东城的情况,怕不是要跟野男人跑了!” “三妹需谨言,暖暖乃当朝公主,怎会做出这等有伤风化之事,只不过此番公爹丧事她依旧在外不归,这确实不妥。” “大娘三娘此言差矣,暖暖此番是因西木国事耽搁不能及时赶回,西木南陵一向交好,西木有难,我南陵本应以倾国之力相助,可暖暖仅凭一己之力,不费我南陵一兵一卒便解决了此事,乃是一桩功德。常言道,先有国再有家,暖暖此行是为我南陵,我不认为暖暖做错了。”江玉霖走出来,堵住了大夫人和三夫人的嚼舌根,掷地有声,“眼下祖父尸骨未寒,大娘和三娘在此议论这些琐碎,怕也是极为不妥的。” 大夫人和三夫人脸色一阵青白,大夫人阴着脸看了江玉霖和他母亲一眼,便离开了。 “霖儿你不要信她们说的,暖暖是个好孩子,一定是她们在挑唆。”四夫人对尉迟暖的印象极好,她才不相信那些人说的话,定是她们嫉妒暖暖的好,故意挑唆。 “我知道。”为了让母亲宽心,江玉霖承诺道,“儿子已经派人去西木询问了,待事了,我亲自去接她回来。” “认错的态度要好一些,你是男人,就是应该先低头,再说小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是说不开的,我看暖暖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对于儿子的配合,四夫人笑弯了眼,仿佛瞧见以后小两口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模样,多般配的一对璧人。 === “岚山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在外拖了一个月的时间,尉迟暖再不想,也到了该回去的时间,可是在她回去前,准备送给江玉霖一份“惊喜”。 “已经着人安排下去了,最晚明日,消息便能传入南陵东城。”阿元看着尉迟暖,想了片刻又道,“若是将军找到蓝衣女子,深究之后发现是我们动的手脚,公主准备如何应对?” “不用应对,回去后我们速战速决。”等解决了江家最大的隐患,她便功德圆满回去北疆,届时也无需解释什么,剩下的交给她那父皇去处理便好。 两日后,当尉迟暖一行人抵达南陵边界,迎接她的,是封广月。 果然,尉迟暖勾起嘴角,那江玉霖收到岚山的消息后,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但为了对外有交代,还是找了一个莫须有的借口,快马加鞭即刻启程。 “暖暖,我,我来替师兄接你回家。”封广月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直视尉迟暖的眼睛,她真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本来说好的一起来迎接暖暖回家,封广月甚至提前在府上都自己演练好几遍如何撮合这小两口,就在她以为两人见了面,一切都万事大吉的时候,那该死的岚山那边居然传来消息,说师兄找寻的蓝衣女子又出现了。 而后,她那个不靠谱的师兄就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草草给她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丢下这个摊子,让封广月在面对尉迟暖的时候好生愧疚,好似是自己对不起她似的。 “阿月,可否拜托你帮我一事?”尉迟暖笑眯眯地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封广月,她那点小心思都展露在了脸上,不过她也不准备戳破,佯装什么都不知晓。 “你说,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封广月拍着胸脯,撂下豪言壮语。 “哪有这么夸张,是这样,父皇唤我进宫一趟,可是你你看我这大包小包这么多东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带我送回江府,如何?” “没问题,晚上你同我一起用膳,好不好?” “好。” 尉迟暖应下,看着封广月手脚麻利地爬上爬下张罗着,不一会儿,便带着一队人马,往江府的方向驶去。 直到封广月的身影再也瞧不见,尉迟暖同阿元一起上了马车,缓缓落下车帘,淡声吩咐道,“去吴府。” 吴大哥在她出发前便递了信,让她到了南陵务必要去他府上一趟,说有要事相告。 “你在门口守着,我进去同吴大哥说一会儿话。”她同吴念的交情是尉迟暖的底牌之一,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她并不准备让别人知晓。 “暖暖你来了啊,过来做,瞧一瞧这个。”吴念早早沏了壶茶水候着了,见到尉迟暖,放下手中的茶盏,点了点头,桌上摆了一幅画,吴念示意尉迟暖走过来看看。 桌上摆着的,俨然是自己的肖像。 尉迟暖抬头,看向吴念的眼神里有着不解,“什么意思?” “在我收到你让我停止一切对岚山那位蓝衣女子的调查时,我同时收到这幅画。”吴念又抿了一口茶水,“这是我的人临摹回来的。”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尉迟暖看向吴念的眼神里带上了欣赏,“我就知道子樨安排给我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吴大哥的情报网,暖暖佩服。” “可是还是比公主慢了一步。”尉迟暖毫不惊讶的态度向吴念说明了她早已知晓,再联想往日阿元的传话,还有今日那江玉霖的离开,一切明了,吴念干脆以茶代酒敬了尉迟暖一杯,“吴某甘拜下风。” “吴大哥别这么说,暖暖也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知晓此间事罢了,要论实锤证据,还是吴大哥稳扎稳打些。” “那接下来该如何做?若是将军知晓你就是他想要找的人,想必会立刻扭转殿下在江府的尴尬局面。”这也是吴念没想明白的地方,既然两人如此有缘,何不就此成了一段佳话?再加上他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看来,那江玉霖不同于江家那些,是一个极为可靠的人。 “快刀斩乱麻。”尉迟暖一字一句,“南陵这一行,我不并打算惹上感情债,况且江府里我想要找的那个人已经确定,此番回来,便是速战速决,解决了该解决的障碍,我也就没有要留下的必要了。” “公主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且听我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