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凑热闹和同好友相聚的心思来到木樨城,尉迟暖没有想到西木这一役会如此惨烈。 初到木樨城见着子樨的时候,尉迟暖便觉着她和之前有所不同,她没有时间去多想,在弄清楚了木樨城内的境况后,便立刻投入到部署和安排中,在这之间,还遇到了几年未见的夏侯眠。 夏侯眠是尉迟暖的表哥,两人还有展宁,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夏侯眠年纪最大,自然肩负着要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只是这人从小生来便是蛊痴,除了对那虫蚁鸟兽有着极大的兴趣,其余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展宁和尉迟暖作弄着,或者替两人背黑锅,收拾烂摊子。 自家的表哥,自己可以欺负,可若是外人插手进来想要动他,尉迟暖便第一个不乐意了。当年北疆皇室动乱,夏侯眠那一脉在政斗中淫灭,尉迟暖连同展宁一起,移花接木将夏侯眠给替换了出来,而后将其推荐给了子樨,西木的木樨公主权势滔天,自然能给他一席之地,夏侯眠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让他安安静静研究蛊物,其余的,他也不在乎,是以一拍即合,夏侯眠跟着子樨,一边继续着自己的蛊物培育,另一边,也将自己培育出来的蛊物为子樨提供助力。 可是尉迟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那夏侯眠仅凭一人之力,便研究出了那蛊人,在她还在北疆的时候,便听说黑蛊一族也有一脉在偷偷养着蛊人,可是北疆自古便有祖训,蛊人乃天地不容之物,这一蛊术早已被列为了禁术。 是以尉迟暖同夏侯眠狠狠吵了一架,她不明白,为何她从小亲近的人,她视为家人的最亲密的人,都要选择黑蛊,这最受世人唾骂和见不得光的一脉去传承,展宁是如此,夏侯眠亦是如此,她承认黑蛊一脉的禁术都是极为厉害的,但是万物从来都是此消彼长,越是厉害的蛊术,那反噬便越是骇人,饲主要付出的代价,越往后越无法想象,所以尉迟暖毅然投身到医蛊一脉,除了为了治病救人,以一己之力为扭转世人谈蛊色变的态度增添一份力量,更是为了让自己足够的强大,她希望在将来,展宁或者夏侯眠被反噬的时候,她有足够的能力,将他们从地狱中拉回来。 尉迟暖一辈子都忘不了木樨都城那一场战役,她在子樨怀中瞧见了只在书上见过的婴祖,那个可爱天真的孩子,尉迟暖对上那双看似天真懵懂的黑眸,心底里便油然生出一股寒意,她不知道,这场战役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先是蛊人,再到婴祖,她落在子樨身上的眼神里,带上了忧心。 可是子樨却不给她询问的机会,她忙碌着,周旋在众人之间,排兵布阵,做着将领分内的事情,无论那人儿是笑着,还是镇定自若的同人商讨兵法,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和眼中的冰冷封闭,却再明显不过。 同样不对劲的还有一人,便是她的师尊,沐梵尘。 来不及去揣测太多他人的情绪,那异常惨烈的一役,让尉迟暖再也不愿去回忆。 她不知道,子樨竟然是存了必死的心情,等天雷地火诛杀了所有不该出现在这世间之物,他们被挡在外间的一行人终于得以上前,尉迟暖颤抖着手探上子樨的腕间,那微弱的,却又挣扎着在跳动的脉息让她几乎要落下眼泪—— 孩子,她腹中居然有了孩子,那顽强的生命力透过微弱的脉息将强大的求生欲丝毫不差的传递给了尉迟暖。 那一刻,尉迟暖觉得自己的潜能被最大限度的激发了出来,她同夏侯眠配合着,从日落到日出,终于在下一个黄昏之前,从死神手里,狠狠地将这人儿给拽了回来,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瘫坐在地上,尉迟暖交代着守在一旁不曾合眼的沐梵尘几句,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是在西木皇宫里,入眼对上的,是西木太子子遇,那双关切的双眸。 见自己醒了,那太子连忙着人去唤太医,让宫人上了些吃食,他端在手里,作势便要喂她。 记忆回笼,尉迟暖连忙撑起身子,急切问道,“子樨呢?她好不好?” “子樨她情况不大好,沐掌门已经将她带回了天门救治,你眼下身子虚,等养一养,沐掌门会派人过来接你去天门。”子遇舀了一勺粥递到尉迟暖唇边,语气温柔,“我让太医给你瞧过了,没有大碍,就是疲劳过度,你再睡一觉,吃些汤水补补,便可痊愈了,眼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过太子殿下,我感觉很好,只是子樨那边我不放心,今日吧,待会儿我洗漱一番,便劳烦太子殿下着人给我安排车马,今日就出发。”她同夏侯眠在子樨身上种下了很多蛊,这些蛊相生相克,此消彼长,在子樨的体内可以最大限度地激起她身体的求生欲、望,但这也是一招险棋,所以时时刻刻需要有人盯着,随时追加或者解蛊。 “有一位夏侯公子在临走前交代了,说让你好生休养,等无碍之后再去同他们汇合,在这之前,他会守着子樨,不让她有半点差池。”嘴上劝着,但是子遇还是让人下去给尉迟暖准备了车马,“你今日要走也行,但让我送你一段吧,要不然我不放心。” “谢过太子殿下。”尉迟暖掀被就要下床,子遇将粥碗搁在一边,弯腰拿着鞋履,就要给她套上。 “诶……”饶是夏侯暖再迟钝,眼下自己的脚被握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手里,这也是极为不妥的,子遇低着头,好似没有听见尉迟暖的惊呼,认真对着手上的动作,细致又温柔,来不及挣扎,尉迟暖被子遇颈后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暖暖你怎么这般看我,是怎么了吗?”子遇抬起头,正巧撞进尉迟暖蹙着的眉头间,出声问道。 “太子殿下可否让我切一切脉?” 是尸毒,后颈的大穴上已经泛出了鬼气。尉迟暖收回手,又捧住子遇的脑袋,示意他双目平视自己,待看清了他眼中还不明显的灰色竖线,尉迟暖的眉头蹙的更紧,“张嘴将舌头伸出来给我瞧瞧。” 子遇依言配合着。 “太子殿下可有觉得身子有何不适?” “除了疲乏了些,倒是无大碍。”子遇瞧着尉迟暖严肃的神色,不免有些紧张,“暖暖可是看出了什么?” “有些中毒的迹象,不过眼下还比较浅显,我先施针放血,而后再开一副方子,太子殿下按照那方子服用三日,到第四日如果出现呕吐的症状便说明毒已解,如若不然,殿下您修书天门告知于我您看如何?”子遇中的这毒,蛰伏期通常都在三到五年,一旦尸毒侵入心脉,便会全身经脉尽断,全身肿胀青紫而死,好在发现的早,如若不然,等三五年之后,怕是回天乏术。 “好,都听你的。” 尉迟暖用金针依次刺穿了子遇的十指指尖,阿元在一旁拿了一个小碗,接了满满一碗赤红的鲜血,“你将这碗血拿下去,等药配齐了,便用这血做药引子,捏成泥丸,分成三天的药量,给太子殿下准备好。” “是。” “殿下,暖暖便先告辞了。” “等等,我送你。”子遇推开身边的人,就要起身。 “不用了,”尉迟暖转身,看着正在包扎双手的子遇,微微一笑,“殿下也需好生休养,这几日,切忌不可情绪波动太过操劳,如果可以,最好静卧。暖暖告辞。” 尉迟暖连夜赶到了天门了,进了梵音殿,便瞧见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天医,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子樨眼下的情况可还好?” “天女还在昏迷,有一副药就差两味草药,可是加上天木师兄此番带回来的川草和忘忧籽,还少五株,沐掌门方才下令,命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去找,两日内必须找到足够的药材。”对着尉迟暖摆摆手,那天医便脚步匆匆,不知道是去寻药还是做什么别的安排。 尉迟暖眼前一亮,捂着荷包,一路小跑进内室。 “师尊,师父,那五株川草,我,我这儿有。”上气不接下气,尉迟暖将将站定,便立刻掏出荷包里的川草和忘忧籽,递在沐梵尘面前。 药材的问题解决,尉迟暖查探了一番子樨眼下的状况,这才松了口气,她伤势太重,再加上怀有身孕,自然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没那么快。 趁着与夏侯眠交替,尉迟暖去用膳更衣的间隙,天木找到尉迟暖,在她面前坐下。 “师父。” “暖暖,你这川草和忘忧籽,是如何得来的?”天木记得当时在东城,仅仅是他同江玉朗一人取了五株,剩下的,便都在那大火中被焚烧殆尽,化为虚无。 “我……”尉迟暖瞧着天木的神色,微微舔了舔发干的唇瓣,犹豫半响,还是老实交代道,“是江玉朗的那五株,被我给换来了……” “你知道我天门的规矩,不问自取视为……” “师父暖暖知道错了,但若不是我阴差阳错将它换过来,今日子樨该怎么办?” “可是在我离开南陵都城的时候,江家老太爷突发疾病,正全城上下重金聘请名医,这川草,想必就是江玉朗带回去要给江老太爷用的。” “呵,果不其然,那续命的祀场被毁,就是五十株,五百株,也救不回一个早早该尘归黄土的活死人。” “你说什么?你续命之事,是那江家所为?” “本来我也只是怀疑,但眼下江老爷子突发疾病,若是不日便撒手人寰,那正巧可以坐实我的猜测。”她就知道,那江家大夫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她已经着人去调查那徐家的背景来历了,待此间事了,定要回去同她斗上一斗,让她露出马脚。 “按理说来,你们皇族之间的纷争我天门不便插手,但你作为我天门弟子,为师还是希望你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忘初心。”良久,天木才淡淡道出一句,而后便离开了。 三日后,尉迟暖果真收到了吴念的消息,江老太爷陨逝,南陵上下举国悲痛,南陵帝皇更是以国礼厚葬。 彼时,尉迟暖正给子樨换好药在一旁净手,阿元递过巾帕,小声问道,“明日便要出殡了,公主真的不回去吗?” 作为江家儿媳,这种场合于情于理尉迟暖都应该出席,可是她看着情况依旧不佳的子樨,再想到江玉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去。” 正好给她,也给江家一个日后同她撕破脸的理由,她等不及了,早早揭开江家的底,将其击溃,她也好早日回到北疆,以免夜长梦多。 “好,那我去给吴先生回话。”阿元默默退下。 午后,得了空闲的尉迟暖在抚仙湖边散步,漫无目的的闲晃,好让她理一理乱糟糟的思绪。 “暖暖小师妹。” 闻声回头,尉迟暖瞧见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平川师兄。” 来人正是东齐国的世子,鲁平川。 “唐长老近日可好,若是没有唐长老神医妙手,怕是家父早已驾鹤西归,是以日日念叨,要亲自登门再次拜谢。”鲁平川瞧着面前的女子,他就想不明白,这才多久的时间,他这厢聘礼才刚刚备好,那边便收到佳人别嫁的消息,这让他如何不垂足顿胸。 “师兄客气了,救人乃长老的本职,伯父无需如此惦记。”尉迟暖对着鲁平川寒暄了几句,就要离开。 一条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 “暖暖,我知道这样说很冒昧,但是我听说,自从你嫁给了那江玉霖,他待你极不好,不仅如此,他居然还惦记的别的女子,大张旗鼓张贴着告示去寻找心上之人,你这般好,为何要受此等委屈,我着实想不明白,更气不过!” 尉迟暖正要争嘴分辨,可是鲁平川又抢过了话头,“暖暖,你同我说,你可是有什么苦衷?你只要告知于我,我身后有整个东齐国,我就不信,我举国之力,还不能问那江家为你讨要一个自由。” 尉迟暖不知道何时皇族之间竟也如此八卦,她同江玉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居然弄得人尽皆知,看着鲁平川一脸义愤填膺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模样,她是又好气又好笑,“师兄你误会了,我同夫君并不像外人所传言那般,夫君待我尊重,我亦钦慕他,毕竟眼下我才是他的正妻,至于旁的,暖暖并不在乎。” “暖暖你……诶,师兄知道你有苦难言,你放心,日后有机会,师兄一定替你出头!” 呃……尉迟暖用审视的眼光重新打量着鲁平川,她倒是不知道,这一向眼高于顶的东齐皇族子弟,居然会如此热心,是以她笑了笑,也不忍拂他的意,便虚应道,“暖暖先谢过师兄,不说了,我出来的时间有些久,是时候回去了。” “好,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鲁平川承认,他一开始对尉迟暖的注意,是因为家族中的长辈们耳提面命,他们瞧中了尉迟暖背后的北疆势力,是以长辈们一直有强强联合,家族联姻的打算,正巧他们都拜入了天门,成为天门弟子,在朝夕相处外出历练的日子里,鲁平川瞧见了尉迟暖不同于他想象中的那般娇生惯养,反之,她出色的频频让天门的长老前辈们屡屡侧目,这样的尉迟暖,让鲁平川不免开始期待两人的联姻,他主动同她说话,对她好,给她帮忙,希望以此引起她的注意,就在他以为,两人就可以这般循序渐进日久生情之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没有半点准备的时候,这中间莫名跳出了一个江家,紧接着,她就嫁了过去。 只是嫁人了又如何,鲁平川瞧着尉迟暖的背影,他鲁平川想要的人,他们家族想要的人,从来就不会因为阻力而善罢甘休,再加上那江家,江玉霖待她并不好,那南陵王朝更是如同傀儡一般形同虚设,所以他们在等,等一个契机将尉迟暖解救出来。 他们东齐国民风开放,届时,他才不会嫌弃她嫁过人,他会待她极好,将她在江家受到的委屈统统都补回来,鲁平川甚至想过,等日后他登上那高位,她才是那个有资格,陪着他一起走上那位子,受万人朝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