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巴格一直在后悔自己放走了那四个外乡人。
接管乌鸦镇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有外人来访。贾巴格尽力让自己按照麦克拉斯基的想法去行动:先给一个下马威,然后再给予一定程度的自由,这样他们就会因为你折中式的仁慈而感恩戴德。
生性愚蠢,脑袋里全是脓水的贾巴格无法理解乌鸦镇人民为何屡次违反规定聚众集会,他只能和像他一样拼命谄媚上司的人共情。半年来,光是那个调酒师克利基塔特,贾巴格就至少揍了五次——一次在脸上,一次在胸口,还有三次在肚子上。
同样,他也不能参透那几个外乡人来这里的真实目的。眼下的他完全被弗雷德里克·桑托斯这个虚构的名字吓傻了,整天待在办公室肥大的沙发椅里,把每一个进到他房间里的人都赶出去捉拿罪犯。
乌鸦镇的居民不安分,这他是知道的。他们一直在用某个特殊的通道和外界交流,可能是地道或者别的什么。但对他来说,这种事情暂时还无足挂齿,因为麦克拉斯基交给他的任务主要是保证花名册的完整和乌拉的正常运转,其他的事他一律不用负责。
但桑托斯这个幽灵让他职权范围内的工作出现了一点瑕疵。麦克拉斯基向来眼里不揉沙子,尤其是这个瑕疵可能不仅仅是瑕疵,而是一个大麻烦——贾巴格总是不由得把桑托斯和神出鬼没于镇子里的盗贼联系起来。那个盗贼数年来一直活跃于黑夜笼罩下的小镇,袭击内卫军的后勤设施和补给,从来没有被抓到过,连样子都不可见。
麦克拉斯基曾为此进行过十五次全镇盘查,放火焚烧了八栋大大小小的建筑,还公开处刑了近四十名“捣乱分子”,但没用。那个小贼仍然在黑夜之中屡次出现,而他们对他的外貌、姓名、年龄甚至性别都一概不知。
现如今,如果那个小贼就是贾巴格不幸在花名册漏掉的弗雷德里克·桑托斯,那贾巴格必定免不了一顿酷刑。
贾巴格在情感上极度想把那几个外乡人再抓回来问问,但他的理智又告诉他不能。在审问室里,测谎装置没出任何状况,说明他们真的把知道的都说了;放他们出去,监视他们找到桑托斯再动手,显然要高明地多。
贾巴格又吸了口烟,烟斗随手戳到了一旁的时钟,吓得他连忙从沙发椅上跳了起来。时间快到了。今天麦克拉斯基要带他去见一个特殊的人物。
乌鸦镇外的沼泽地,泥泞而幽静,散发出让常人难以逼近的深邃气息。
这里已经在遗忘森林境内,因此比外面的森林更加黑暗,即便是正午时分都仿若黑夜。贾巴格晃动着他肥大的身躯,十分扭捏地跨过一条条巨大的树根,还要避免猜到泥巴堆里弄得一身泥。他旁边跟着两个随从,都是麦克拉斯基的亲信。
越往前走,树枝的形状就越怪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周围,像是天上的乌云压下来了似的。贾巴格没走多远就已满头大汗,但身边的随从却不断催促着他前进。
等到大雾浓厚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随从才终于让贾巴格停下,伸手指向前面一棵巨大的老橡树:“到了。”
在橡树粗壮的枝干底部,几个油灯摆成一个半圆,中间站着两个人。油灯外围还站着些人,显然是随从的士兵。
“贾巴格,你迟到了。”
油灯中的其中一人说。他的声音平静但不容置疑,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阎王爷下的判官令似的。
“我的大人啊,我真是歉疚万分。”贾巴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烟斗也扔到一旁的泥巴地里,“我今天忙于公务,一不留神就忘了时间,这才紧赶慢赶来到这儿。这两位兄弟都可以为我作证。大人呐,求您宽恕。”
“哼。”
那人轻笑一声,走到油灯的旁边,枯黄的灯光照亮他的脸。那张脸刚劲有力,棱角分明,如同一块冷钢。虽然五官毫无表情,但眼神却暗藏着一股莫名的冷峻,毫无疑问,这人是个狠角色。
“忙于公务,忙什么呢?”
“啊!”贾巴格一下子吓哭了,眼泪鼻涕直流,“是些不用您劳神的小事……我说的句句实话!真的啊!”
麦克拉斯基轻蔑地一笑,走到贾巴格面前把他提了起来。贾巴格是个臃肿的大胖子,但竟被麦克拉斯基毫不费力地单手提起。紧接着,面对近乎瘫软的贾巴格,麦克拉斯基弯下腰,捡起沾了泥巴的烟斗,塞到贾巴格的裤兜里:“回去好好洗一洗。”
“是,是。”贾巴格已经近乎昏厥,只是喃喃地嘀咕着。他心里明白,麦克拉斯基弯腰帮他捡起烟斗,已经是莫大的恩惠施舍。
“过来,贾巴格,过来。”
麦克拉斯基拍拍贾巴格的背,把他硬生生推到油灯围起来的半圆里。
“我知道你很忠心,也很能干。虽然你有些七七八八的毛病,但总体而言还是值得信任的。所以我今天让你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