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支白皮纸雪茄和一把形黄铜剪刀,“一个朋友送的,要不要来一口。”
“不了,我对你和雪茄同样没有好感。中越战争夺走了我的父亲,这是件了不起的事,换到现在也是。这不是天真和幻想产生的结果,但离得不是太远,并没有你说的那样离谱,你还在抽雪茄不是。”
他不紧不慢地点上雪茄,把它叼在嘴里,没有吸,大拇指扣在了剪刀的刀刃上。
他从雨蓬一样低垂的眉毛中看着我,眼光里亮出一把黄铜剪刀。
他迟疑了很久,像在下决心该说什么。
“军人就是为国家献身的,你大概对我们有意见。让我瞧瞧你的箱子,我一直在琢磨里面到底埋了多少炸弹。”
“另加一把钥匙。”我用脚重重地踢了一下牛皮箱,一边从我的口袋里掏出那把金钥匙。
我前倾身体,将钥匙递到桌面上。“毛瑟的女人,被关在监狱里,如果那张无形的黑手舍不得松开,如果不出意外,她死定了。我承诺用某份重要文件,或者用所有财产,换她的性命。在你确实需要的某天,还可以在我身上取走任何东西,像只要有人觊觎曼妮的性命就能轻松地取走似的。”
“你该打给七叔,这是你们内部的事,犯不着找我。”
“如果他愿意,自然会做。但他没有。这是毛瑟的钥匙,我只用它做一件事,帮我救出曼妮。”
我们俩同时看着那枚钥匙,谁也没有说话。
他吐出一口烟,看着烟雾升腾,然后飘来飘去,跟时间流动带给人的感觉一样。
过了一小会,他转身从写字台上抽出一张卷烟纸,用一支老式的鹅毛笔在墨水池中蘸了好几下,认真地写了几个字。
我讨厌他写字的样子,一本正经,带着暮年的死气,像在签生死薄。但就是那种好像正在享受人生最末一口气的沉着,还能将我旺盛的气势打压了下去,我有些惊讶。
写完了,他窝起嘴巴,对着纸吹了一口气,然后又举起纸条儿,放在从窗户照进来的太阳底下。
墨水中多余的水分会被蒸干,只留下碳和铁之类的东西。我在想这类东西能带给我怎样的后果。
“帮我去趟柬埔寨,救一个人,顺便避避风头。你得小心点儿,他看上去比我还要老。你不用扶他走路,但也差不多,你得从一个难民营里救他回来。这是一位地方官的联络方式,你若觉得有必要,就帮我问声好。”
“他是谁?”
“老五爷,中国人,却是名震越南的大毒枭。”
“你为他日思夜读?”
“算不上,有那么点想念!”
“听上去像是命令与征服!”
“如果入戏很快,如果你不是骗人的混球,你能为这个剧本付500块的酬金。老五爷对我很重要,你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将钥匙推向我的面前,从桌子后面转了出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拿回你的钥匙和箱子,当做是我预付你的定金。”
“你是个善变的老头子。我会记住你这份恩情的。”我低声说道,
“你在帮助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这本身就是不错的筹码。有时候我也会想,救一个人是不是救一颗星辰。谈谈你父亲的事。”
“死的时候还是个强壮的青年,和我现在的年龄差不多。自从去了战场就没有回来。战争打响不久他就牺牲了,死亡通知上是这么说的,至于其它的故事,你大概听得比我多。”
“你姓白?家乡是哪儿的?”
“湖南的。怎么了,你在搞地域歧视之类的?”
“湖南兵都是好样的。如果你不提起你父亲,也许你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但你得小心点儿,柬埔寨可不是那么好过。”
他将钥匙塞进我的手里。和我握手,目送我离开。
我走出大门,手臂上的皮肤突然出现了短暂的麻木,这是一个人从雨雪中走入骄阳暖身的环境里产生的错觉。
我捏了捏手中的钥匙,将他放在贴身口袋里。
伶仃大雨如期而至,我透过挡风玻璃谨慎地盯着过往的车辆。
迎面而来的车灯照亮了我的脸,我从梳妆镜子里看到自己疲惫的面孔已经和夜色融为一种颜色。
车轮在雨水里滚滚向前,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海浪声。
我望着前方,能从远处的云层中看到香港奔流直上的城市灯火像滔天的火焰在云雾中熊熊燃烧。
我拿出纸条,仔细地看了一眼,随后将它扔出窗外,看着它被疾风卷进了黑暗里。
黑夜是个不错的地方,不管你走在哪里都是一样。
有时候你感觉疲劳,想从车上停下来,当你走出车门想要透气,又会被一些恼人的烦心事拽回车上。
但不管你怎么开动脑筋,都想不出个结果,特别是晚上。
毛瑟的死太突然了,接踵而至的谋杀也不是个好兆头,我继续开车上路,徜徉在黑夜这个安乐窝里。
没有人看到你的车牌,没有人愿意起早贪黑地跟踪你的轮胎印子,更没有人连夜发号施令,马路劫匪和偷鸡摸狗的小马仔在下半夜的时候都得睡觉。
只有那些拿着固定薪水的警察,一个个忙忙碌碌,兢兢业业,对不法分子心怀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