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陈丰”醉酒后被鸡骨卡死,已过了两年半。“陈启”欠“千金阁”的赌债,也快要还清了。
这天,“莫问塔”四层,来了一位带着枯黄面具的男人。
“我想谈个生意,盼能同时见到木先生和叶先生。”说话间,男人递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给残影。
“大到不能跟我说的生意?”残影满眼好奇,心痒难耐。
“能与谁说,由二位先生判定,更妥当些。”男人和缓说道,并未刻意遮掩自己沉厚的嗓音。
“若真有惊天之事,您该去五层。”是试探,也是报复。
“我失礼了。”男人说罢,又从怀中取出九张“万两”银票,放到桌上。
万两银票本极罕见,而桌上十张,竟都是“没有密纹,立等可兑”的“灰票”。
“我带您去。”残影确知了事情的分量,不再懊恼于男人的姿态。其实对方也并未有意冒犯她,只是那气度让她很不适应。残影习惯了坐在面对的人故作镇定,而不是真的镇定。
“多谢。”见残影收了银票,男人便摘了面具,露出微黑的脸孔,和修剪得十分齐整的络腮短须。
残影与男人一同自铁门走出,对值守的侍卫道:“派人去寻少主,说五层有事。我在城主府书房等他。”
出了“莫问塔”,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候在街边,手中持着长条布包,似是裹了字画或兵刃。“这是我儿,可否带他同去?”
“可以,不另收钱。”残影的严肃,从来过不了半炷香。
残影领着二人,一路以脸当作腰牌,进到城主府内:“二位请在客室稍坐,我去通禀。”残影说罢,上楼去了木青儿书房。入屋后,见“寒星”也在,正与木青儿低声说着什么。
“青儿姐。”残影轻唤一声。与寒星只对视点头,并不互相招呼。
“嗯,有事吗?”木青儿淡然询道。
残影将前因后果简要说了一遍,木青儿听后面无表情:“知道了,等少主来吧。”她只想叶玄来了,自己就能少说话,全没在意将客人晾着是否无礼。
木青儿看了寒星一眼,示意她继续说。残影站在近旁,有些无措。木青儿见残影没有告退的意思,又瞧了她一眼,寒星随即也停了口。
“我在这儿等少主,成吗?”雇主的事不肯同她说,残影下去也觉尴尬。更重要的是,她不愿就这样被青儿姐打发走了。
“嗯。”木青儿应允,随即又转头听寒星说话。
残影没趣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她有些羡慕寒星,可以如此自在地与木青儿相处,甚至还有些亲近。
“两个凉薄之人同处一室,画面倒挺温暖。”残影心中暗讽。她偏着头,瞧着寒星,没细听她说什么。只觉这贱人容姿端丽,英气逼人,一头黑瀑长发整整齐齐地垂拢于双侧肩甲之内,没有一丝半缕的顽皮。说话间小嘴儿一张一合,薄唇鲜红似曾饮血,贝齿莹白几欲折光。与己相比,直如“冰原上孤傲的灵狐”与“乡野间流落的柴犬”,判若云泥。
“所幸那些高贵玩意儿,都不会舔。”残影这样宽慰自己。
寒星感觉到有人正打量自己,抬眼朝残影望去。没有敌意,却让人寒冷。如果说,木青儿的不可亲近是一种漠然,寒星的不可亲近则是锋利。残影浅浅一笑,避开了那两道令她不适的目光。
没人理她,没人给她倒茶,也没人责骂她。残影感觉自己真的像一条枯木映在墙边的残影,萧索、零落。过不多时,她已有些懊悔干嘛要留在这儿自取其辱。然而,青儿姐刚刚已允许自己留下,再走也不大妥,只得百无聊赖地坐在椅中,用指尖揉弄着略有些干枯的头发。幸好叶玄没有让她等得太久。
“少主。”寒星和残影见叶玄进来,立即从椅中站起唤道。木青儿在时,残影就规矩许多。
“师姐,客人呢?”叶玄轻声问道。
说话间,寒星让出自己的软椅给叶玄,而后绕到木青儿身旁“远离叶玄”的那一侧站定。
“在客室,我想着等你一起。”木青儿应道。
“嗯。请他来吧。”叶玄转头对残影道。随即又看了一眼寒星。
“星儿,出去。”木青儿命令道。这是“莫问塔”的事,寒星不能听。
“是。”寒星朝着木青儿与叶玄的方向,微微颔首躬身,旋即昂然走出书房。寒星无论在哪儿,都不会放下她的高傲,和她手中的寒剑“裁决”。
“木先生、叶先生有礼,在下陆烬。这是我儿陆醒。”陆烬的衣着不是武人扮相。站在身边的陆醒瞧着像个练气之人。
木、叶二人还礼后,请“陆家父子”到厅侧壁炉旁坐下。炉边座椅不只四张,残影未得许可,自觉溜到叶玄身侧站着。没人驱赶,她是绝不肯出去的。
“小影说,阁下有个生意要谈。这便请吧。”叶玄说道。
“有个宝藏,想与先生同取。”陆烬开门见山。
“宝藏?”叶玄觉得有些可笑。但对方已洒出十万两,他不会轻易认为这是个笑话。
陆烬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旋即用浑厚的嗓音说道:“我知道,要二位相信我不是疯子,并不容易。宝藏,那是说书人口中才有的事,只不过我父子也可算是书中才有之人。初见不诚,还请恕罪,在下罗摩烬。”
叶玄与残影的瞳孔几乎同时闪了一下,木青儿一双浅淡灰眸注视着面前之人,不发一语,神色木然。
“罗摩后裔。确是故事中的人物。”叶玄沉声叹道。“灾害元年”以降,天下便无人敢姓罗摩。
“所以,你在家传之物中,寻到了宝藏的线索吗?”残影终于忍不住插口问道。随后,她得到一个比罗摩之姓更令人惊骇的答案。
“不是线索,已找到了。”
“那还找我做什么?”叶玄语声淡漠,眼瞳却愈发幽亮。唯一可能的理由,呼之欲出。
“太多了,我取不出。”罗摩烬坦诚道。说书人的故事,总是历尽艰辛,寻得宝藏便皆大欢喜。殊不知“取宝”才是真正的麻烦。
“我做什么?得什么?”叶玄开始谈生意,简单、直接。
“取出金砖,替我看护。直到我将自己那份尽数存入钱庄。宝藏,一家一半。”罗摩烬说出早已想好的对策。
“一半是多少啊?”残影见方才说话没遭呵斥,开始越俎代庖替叶玄提问。
“我估不太准,总重约莫三、四百万两吧,都是帝国制式的金砖。”罗摩烬平静应道。
既知是“罗摩家”的东西,叶玄对其体量已有所准备,心头却还是震了一下。“嗯,权且当你没吃梦菇吧。为何要找我呢?”
罗摩烬瞧了木青儿一眼,缓缓说道:“所有可能的人,我都过了一遍。
苍城双子吴福、吴禄,好女色,不恋钱财
徐飞是个豪放之人,我去他的凉城看过,混乱不堪。因此上官静也不用提了
顾长卿虽称顾老板,实则大隐于市,当年连武林盟主都不肯做,今日更不可能为了宝藏出山。而且他毕竟是那一代人,谁知他听见罗摩二字,会作何反应呢?”
“嗯,南边那几位呢?”叶玄听他说话句句直指要害,也想听他评评南方的人物。
“风大矛,不可相与墨白,是个诗人,独行独往,连部下也无胡亢,仁侠之名太盛,我信他不过。”罗摩烬饮了口热茶,继续道:“九蝗之中,就只木先生在我心里全无轮廓。也是枯荣城的繁盛、莫问塔的信誉,以及叶先生的爱财之名,让我决心掷下这一注。”
“这一注掷的可不小啊,知我贪财,就不怕我独吞吗?”叶玄语带讥讽地探询道。
罗摩烬苦笑:“找谁都有这层凶险,我没更好的办法。”
“既如此,先带我去看。”叶玄沉声道。
“这恐怕不成。”罗摩烬拒绝,和缓而坚定。
“你可知取几百万两黄金,要闹多大动静。我光筹备这事,要费多少心力,耗多少金银。甩下十张银票,再说个故事,就想让枯荣城为你而动吗?”叶玄盯着罗摩烬的双眼,继续道:“再者说,我若要吃你,难道归途上就吃不得?”
“若注定死于你手,我宁可你当着两千驼队、一千轻骑的面杀我。”罗摩烬迎着叶玄的目光,毫不闪避。
“什么两千,一千?”叶玄不解。
“我还没找到的时候,就已在各种地形上,试过驴子、驮马、骡子、骆驼、驴车、骡车和马车了,我甚至还去你的斗兽场看过大象。
大象不行,力气虽大,却不能长途跋涉。车也不行,那地方就算车子勉强能进,载上重物也出不来。
驴、马、骡负重太小,只有骆驼合适。可骆驼到了南边脾气暴躁,是以需用骟驼骆驼在南边容易生病,因此需要两千,更替备用。你枯荣城有一千轻骑,步兵更多。一千轻骑可尽数带走,城防交给步兵,城外农乡若有匪患,交由佣兵团去剿。至于该不该从佣兵团借出更多兵力跟随,我就无力判断了。
总之,两千骟驼,一千轻骑,是最基本的需要。当然,更重要的是,木先生需在队中压阵。”罗摩烬显然已在心中盘算日久,若宝藏是他的幻想,这可是个不得了的疯子,叶玄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