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西医叫助手打来一大盆热水,先帮佟一刀把脸上、颈脖处的瘀血清理干净。作为西医大夫,出血受伤的病人他见多了,但还真没有见过佟一刀这样的汉子。四分之一张面皮,几乎被人揭了下来,露出西瓜瓤一样红艳艳的肉,而他却像一个无痛感者一样,始终没有叫过一声痛。甚至,连嘴脸都没有咧扯一下。想那当年关云长刮骨疗毒,也不外如此吧?
蔡西医说:“佟一刀,你不痛?”
佟一刀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还是用另一只眼睛侧瞟了蔡西医一眼。然后叹口气,说:“都是父母所生,都是血肉之躯,怎么会不痛?”
蔡西医说:“痛,你咋不叫?”
佟一刀说:“叫有何用?这都是活该我受。我杀孽太重,我杀了猪啊牛啊羊啊多少刀?这才受了多少刀?就受不了了?还差得远呢,还要受着呢。”
常守业心里难受,说:“干爹你也别这样想。”
佟一刀说:“守业啊,苍生啊,你们还年轻,可能不相信,反正我是彻底相信了,报应!报应啊!”
蔡西医手脚麻利,很快就给佟一刀清了创、并包扎好了。这时候的佟一刀,整个脑袋就像一颗巨大的、拨了皮的柚子。蔡西医还主动给佟一刀打了一针“盘尼西林”。其他病患,他都舍不得用。蔡西医对唐影说:“唐少爷,这个东西不好买,你们货栈路子广,有机会的话,帮我买几盒。”
唐影应了,并主动要付诊费,蔡西医却坚持不受。蔡西医说:“唐少爷,不怕你不高兴,我不收诊费,不是看你面子,完全是因为佩服佟一刀,真真是金刚罗汉。”
这个蔡西医,说话太直白,倒让八面玲珑的唐影虽然有情绪,但也找不出毛病。
这时候的佟一刀说话很不方便,不停的摇手,又双手合十,大概表示不收钱不合适、表示感谢之类吧!
……
绵水县城,凉水井巷子口。冯学海正悠闲地坐在杂货摊子旁边想最近发生的事。生意不好,俗称“赶苍蝇”。冯学海就拿个苍蝇拍,东拍拍,西赶赶。其实是没有苍蝇的,倒反映出他不安的心情。午时三刻的时候,老天下了一场小雨。雨刚停,杂货摊子前却多出一个乞丐。乞丐戴顶破草帽,手拿一根黝黑的竹棍,趿拉着两只不同的鞋子。
乞丐把竹棍夹在胳膊之下,抓起一把花生就吃。这乞丐恁般无理?你若是说要讨些花生来吃,冯学海是会给的。现在你什么话没有,抓起来就吃,你当这是你家开的啊?
冯学海正要跟乞丐理论理论,想不到,乞丐却先说话了。乞丐说:“你这核桃还行!就是有些个的仁儿受潮发红了。”
冯学海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忙说:“这核桃的口感还算香润?”
一个指鹿为马!一个将错就错!并且说出了红色这种颜色。这不但算把暗号对上了,还说明事情紧急重大。
这时候乞丐又说话了,语言生冷严肃,他说:“你们是不是杀了一个军统?”
冯学海说:“是啊,我们看他把杜鹃给盯上了,就找机会干掉了他,丢护城河里了。”
乞丐说:“糊涂,那是任六指的一般监视。混成旅营以上长官他都监视。现在你把监视杜鹃的人杀了,这是此地无银之举。”
冯学海一想,还真是这样啊,怪当时想的不周全。冯学海说:“我向杜鹃同志检讨,是我们考虑不周,给他添麻烦了。”
乞丐说:“任六指现在加强了对杜鹃的监视,杜鹃决定原地静默,你们任何人别再试图联系他,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不等冯学海说什么,乞丐把花生扔在原来的口袋里,愤怒地说:“你把花生当核桃卖,真当我老乞丐是个傻子啊!”
冯学海却陷入深深的内疚之中,多年的交锋,他已经初步掌握了“任六指”的为人。只要被他盯上,不弄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是不会罢手的……
……
莫举人赶到三圣庙的时候,刚好听见几声枪响。人们像一群鸭子一样,又涌去那边看热闹的时候,莫举人无端生出一腔悲凉来。看到佟一刀一身血汪汪的,突然有一种无脸见江东的感觉。莫举人从人群里退了出去,没有直接回家,想过通济桥去青龙潭那里散散心。但走到桥顶的时候,看到那边乌泱泱的兵士,又退回来,咬牙去了乡公所。
剐割佟一刀,这实在是无情、无理、无法之至,在水至场历史上绝无仅有。必须要对封啸天晓之利害,这是我作为他的蒙师之必须;也作为长辈,教诲故人之子之必要。
乡公所大门前有拒马木挡着,还有团防兵守卫。
莫举人大咧咧地说:“找你们封乡长。”
团防兵说:“封乡长劳军去了。”
莫举人就蹲在路边一棵大树底下等,就说:“我知道,我在这里等他。”
今天用柳聋子祭旗这事,办的并不漂亮。尤其中途插入的佟一刀那一段,还差点收不了场。封啸天情绪不大好,和大手,唐刀子一起往乡公所走。都走的闷闷蔫蔫的。
莫举人看封啸天过来,就早早的站起来。莫举人一袭灰布长衫,清瘦的身形,还算挺拔。他双手反操身后,在拒马木前面故作悠闲地踱步。先生之仪,莫举人一惯是讲究的。
封啸天也看清了那一袭长衫,那不是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