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秦家父女那黯然神伤的模样,楚城幕和老蒙的相处却多了几丝往日里不曾有过的温馨。
楚城幕给老蒙做了一个青椒炒肉丝,又做了一个豆腐鲫鱼汤,再炝炒了一个莲白,就拿起老楚留在家里的资料,翻看了起来。
老楚留的东西是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除了是一份民转公的证明材料以外,还有一本朱红色封皮的崭新教师资格证。楚城幕翻了翻教师资格证,里面登记的照片比起他记忆中那个老太太年轻了不少,可脸色却依然看起犟犟的。
抛开这些纸质材料,档案袋里还有一张刻录好的光盘。
合上教师资格证,楚城幕拿起那张精心装在塑料盒子里的光盘看了一眼,见硬塑料盒上正面用油性笔写着“郭北音”,背面写着“采访资料”,几步走到电视柜边上,打开了dvd,把光盘放了进去。
不多时,随着dvd开始读盘,几个白发苍苍,衣着朴素的老者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你不在家吃饭?”老蒙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冲坐回客厅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着电视屏幕的楚城幕说道。
“嗯,我晚上还有个应酬,一会儿回渝州吃去。”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应道。
“那我可就不管你了,我交代你的事情别忘了。来,东赐,喝点鱼汤,小幕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老蒙闻言,用小碗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递给了正靠在沙发边上玩掌机的个苟东赐,说道。
“谢谢阿姨!”苟东赐见状,忙把掌机揣回兜里,接过了老蒙递过来的鱼汤,然后冲身后不远处的楚城幕挑了挑眉,笑道。
“看我搞毛?你吃老子做的饭还少了?”楚城幕注意到苟东赐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电视屏幕上。
“这可是阿姨给我盛的!没你的份儿。”苟东赐闻言,吹了吹小碗里奶白色的鱼汤,笑道。
“少在那里拍我妈的马匹,喝完汤赶紧去把车启动了,我看完这个就准备回渝州。”楚城幕闻言,拿起手边的dvd遥控器,把播放速度调到了三倍,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老楚给的光盘里,内容大致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当初郭北音在村小任教时,周边村民对她的评价。郭北音都八九十岁的人了,和她同时代的老人自然也没留下几个。不过好在其中一个头发和牙齿都掉没了的老者,还依稀记得郭北音是怎么来到断龙山的,再加上其他几个老人的补充,倒是断断续续的把郭北音几十年的执教经历回忆了一遍。
第二部分是郭北音曾经教导过的学生对她的评价,这一部分也不怎么好找。郭北音退休几十年了,被她教过的孩子年纪最小的都已经人到中年,年纪最大的都已经埋进黄土里了。不过断龙山地势偏僻,在家务农的中年人比起别的地方还算不少,好歹凑了十多个出来。
第三部分是郭北音退休以后依然资助的学生,这一部分就比较多了。不仅仅限于她曾经执教的村小,连同整个断龙山周边,只要条件困难的家庭,多多少少都得到过她的帮助,再加上采访的时候正值暑假,大部分孩子都从外面回来了,楚城幕粗略的点了点人数,居然多达上百人。
饶是楚城幕拜托老楚去搞这个采访的光盘是带着几分功利的心态,可真等看到这一张张或苍老,或沉稳,或稚气的面孔,听他们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对那个写了好些年自传,却一把火烧掉了的老太太的感激之情,楚城幕的内心也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敬佩。
dvd长达上百分钟,最后的画面里,是一群年纪不一却打扮同样朴素的山里人,他们一起站在一间破烂低矮的黄泥墙校舍边上,按个子的高矮排着队,一起对着镜头说道:“郭老师,我们永远都在怀念您,谢谢您,曾经来过!”
饶是三倍速度,楚城幕看完这长达一个多小时的dvd碟片也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直到最后的画面一闪而逝,直到那带着浓浓渝州口音的普通话消失,楚城幕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点了一下遥控器上的出仓键,然后收起了dvd碟片。
老蒙不知何时已经做到了楚城幕身旁,看了看自家儿子的表情,又看了看已经变成了蓝屏的电视机,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同样都是老师,这个郭老师,我不如她!”
见一生都好强的老妈亲口承认自己不如郭老太太,楚城幕笑了笑,把dvd重新装回盒子里,再收起了那个牛皮纸档案袋,抬手看了看表,起身冲老蒙说道:
“代课老师能做到这份上,很多人都赶不上,大概这样的人才配称作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吧!妈,没啥事儿我就先回渝州了,老爸回来你和他说一声,东西我拿走了。”
老蒙闻言,站起身,伸手把楚城幕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说道:
“嗯,去吧!应酬别喝酒,这几天天气又热了起来,别仗着身体好就乱穿衣服,过段时间就该凉快了,到时候记得注意换季,知道么?”
“嗯,老妈,我走了!”
告别了老蒙,楚城幕离开了小区,坐上了早已等待在小区门口的路虎,示意苟东赐回渝州。
一个半小时后,渝州长滨路,临江楼顶楼。
“怎么回来这么晚?这都快到八点了,害我饿了两个小时的肚子。”
一个多月未见,盛翛然的皮肤比起之前倒是白了些许,依然一头左右不对称的波波头短发,穿着一套纯白色类似越南民族服饰奥黛一般的长裙,打扮上倒是比起之前少了几丝轻佻,此刻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拿着公共筷子剔除着鱼刺,冲坐在自己对面的大男生问道。
“回家帮我妈做了顿饭才过来的,天天在外面跑,倒是忘了尽孝道了。你这地方就不能好好的布置个餐桌?下次还坐地上,我就不来了。”
楚城幕盘腿坐在一个用稻草和笋壳编制的松软蒲团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夹了些许糖醋鲤鱼,看了一眼同样盘腿坐在自己对面的盛翛然,隔着一个红木小案桌,懒洋洋的说道。
“你还可以尽孝道,我父母都已经埋土里多少年了。怎么就你这么多事儿,装了空调还不行?那我下次给弄个八仙桌呗?你看看那东西和我整个装修风格搭么?”
被关了一个多月,盛翛然的心态似乎豁达了许多,在楚城幕面前少了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言语中更是多了几分随意。
楚城幕闻言,诧异于盛翛然此时的状态,有些好奇的看了她一眼,笑道:
“怎么?现在去了心病了,我怎么感觉你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以前你可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盛翛然闻言,把面前去了鱼刺的鱼肉递到楚城幕面前,抿着小嘴笑了笑,道:
“其实我现在也不怎么敢,但我想试试。这次进去又出来,虽然被罚了不少钱,可好歹是去了我一块心病。之前总是担心被拖累,半夜做梦都会梦到自己被抓了,现在被抓过了,反倒是放松了下来。”
言罢,盛翛然拿起案桌上的五粮液,朝两个白玉小酒杯里倒满了酒水,把其中一个递给了楚城幕,然后双手托住了酒杯,后背挺得笔直,正色对楚城幕说道:
“我这次进去又出来,多亏了你的承诺,楚城幕,谢谢你!”
楚城幕闻言,依旧保持着单手撑着下巴的姿势,拿起手边的酒杯,和盛翛然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轻笑道:
“谢我做什么,这是我之前就答应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