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出了门就闹将起来了,毕竟她是家生子,老子娘以前都在大老爷前伺候过,算是有脸面的。初晴虽进门称奶奶,也不过是妾,原是打不着她的,所以秋菊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寻死觅活找说法。 只是东边是三排厢房,绿竹轩、冷梅居、春兰苑,并没有什么人,只住了几个年幼的少爷小姐,还都是不管事儿的。秋菊见没人搭理她,索性就跑到了前院去,连哭带嚎地要投井。 这一下可不得了,丫头婆子赶紧上前拉住她,“这是哪里的话,好好的做什么投井呢?” “我自打七岁就在府里伺候,太太奶奶面前从不敢有一点错处,就是老太太跟前我也递过茶,还从没有人动我一下手指头,如今她竟敢说打就打,我虽身份低微,可也觉不受这等作贱,少不得以死明志……” 王府的下人圈也各分山头,平日里大家对秋菊十分了解,针尖都不让的主儿,她要是真能以死明志,那才是太阳打北边出来。 所以要真是因为点别的寻死,才不会有人理她。可听她针对的是初晴,立马都来了精神。 陆允澄已二十好几,王氏却还没有指名给他安置过“屋里人”,到了年纪的丫头们,尤其长得周正些的,难免惦记,私下里互相中伤挤兑。可不想突然来了一个初晴,好端端就做了妾,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理所当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丫头们听说秋菊竟被初晴打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热闹,几个大丫头还上前拉一拉,大多数都在扇风点火,只想看初晴遭殃。 “真没瞧出来,年纪不大的,到是惯能惹事的,才来几天啊,就不叫太太省心!” “可不是么,咱们府里的奶奶,什么身份的没有?便是官家小姐,也没个随便打骂下人的!” 这一面说着,秋菊一面闹着,几房的人都被闹了出来,一时鸡飞狗跳。 “到底怎么回事儿?好端端跳什么井?”苏嬷嬷快步走着,问身旁的小丫头。 小丫头云香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听说……听说是被新来的那位给打了。” “新来的那位?”苏嬷嬷细一琢磨,想起来是初晴,那日里看着到好,怎么刚进来就惹事? 到底是青楼女子,缺少教养,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 苏嬷嬷其实一直都不怎么会管教小丫头,尤其是秋菊这种。老子娘都在二房跟前办事,少不得要顾及面子。所以今天一听说闹的人是她,立马一个头十个大。 “都干什么呢!还不快给我拦住了,这是什么地方,再惊动了太太!”苏嬷嬷快步进了院子,大声呵斥。 本来秋菊有点闹累了,坐着喘了几口气,看见苏嬷嬷又来了劲,一下子扑到水井边,“我兢兢业业在府里伺候了这么多年,一心为的是各位主子,想不到被人欺辱至此,嬷嬷……” 苏嬷嬷赶紧拦在前头,秋菊就顺势抱住她大腿,“嬷嬷要给我做主啊!我今日一早起来,焚香打扫,整理分派,一时不敢停,她却无缘无故打我,必是因为我是太太派来的,这是要在太太跟前耍威风呢……” 苏嬷嬷一低头,见秋菊脸上兀自带着几个红印子,心里沉了沉,这个初晴,也不太不知道深浅了。 不管怎样,谁都不会喜欢嚣张惹事的人。 “你先起来。”苏嬷嬷拉着秋菊的胳膊,秋菊还要哭闹,苏嬷嬷骂道:“都看热闹么?给我拉起来!” 几个大丫头赶紧给秋菊控制住,苏嬷嬷没好气地道;“平日里各各飞扬跋扈,精明强干的,一出了事只会往后躲!你放心,咱们府里向来没有欺下逆上的事情,若你真是无故挨打,必会禀明太太,给你个道理。” 丫头们听见这话,眼睛纷纷大亮,这是要好好整治初晴了?所以当嬷嬷说完之后,不约而同地跟去了落霞堂看热闹。 秋菊心里大喜,脸上却愈装出一副生无可恋,哭天抢地的表情。就这么一路推一路拽,拖到了王氏所住的落霞堂。 落霞堂的门半掩着,几个小丫头趁着无事,在里头挑石头玩,见苏嬷嬷进来,忙福身见礼。苏嬷嬷沉着脸快步走过去,还没进屋,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竟有这样的事儿……哈哈哈还……” 苏嬷嬷被这魔性的笑声弄的差点崴了脚,这笑的……是太太?她可是多少年没听过太太这样大笑了。 苏嬷嬷心里明白这会儿不应该去打扰王氏,可眼下的事儿又不能不解决。寻常小丫头的口角她还好处理,毕竟涉及的是陆允澄房里的人,怎么也得知会王氏。 苏嬷嬷思前想后,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 “好姑娘,你再跟我说说,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刚掀开帘子,就见王氏在里头笑得花枝乱颤,高兴地冲苏嬷嬷招手,“你快来,听她给你讲,一个驴喝醉了想吃无花果,结果自己栽到水沟里去了……哈哈哈哈……” 初晴有点同情地看着王氏,这笑点真是太低了。 丫头们万万没想到初晴刚惹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没事儿似的坐在王氏的房里,何况王氏怎么有闲功夫跟她聊天,还被逗得哈哈大笑? 王氏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群人找自己应该是有事儿,“大晌午的,都来干嘛?” 这种气氛下,谁都知道不该惹王氏生气,所以一时没敢说话,而初晴坐在一旁,冷眼看了下秋菊,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 与秋菊的衣衫不整,哭哭啼啼不同,初晴收拾的齐齐整整来见王氏。她觉得秋菊这样的角色,还不够资格让她隐藏锋芒。 初晴穿着王氏送她的桃红色襦裙,莲白束腰,领口滚了一条金边,趁着她雪白的肌肤,整个人如同发了光似的。 小丫头们许多只闻其名,并不曾见人,今日在太太房里突然见她,竟不敢想她就是前几日来的烟花女子,以为是那家贵女公主,在跟太太闲话呢。 这才是真正画里走出来的美人,生平见过最美的小姐,在她面前也都如粪土一般。 王氏垂眸,看见在地上哭哭啼啼地秋菊,陡然变了脸色,“大胆!谁叫你这样没规没矩的?竟然到我的落霞堂来哭哭啼啼,莫不是故意叫人看见,指责我治家无方,苛责下人嘛?“ 王氏平日里脾气极好,哪想刚见秋菊就大骂一顿,看模样是真生气了,秋菊吓得浑身一抖,赶忙跪在地上。“太太听奴婢解释,只因奴婢无故被打,实在难受屈辱,请太太……” “怎么?打你两下就难受屈辱了?”王氏柳眉一挑,“看来平日里我对你太过仁慈了,叫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今日我必叫你好好屈辱屈辱!来人!” 王氏说着话,“碰”的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磕在红木卷足案几上,磕出了一条裂痕。 “把她给我带下去,打二十板子,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秋菊万万没想到王氏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她二十板子,吓得魂都飞了。她以为初晴刚刚进门,王氏必想整治她,自己今日一闹,自以为给了王氏一个契机,哪知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仅秋菊震惊,丫头婆子也惊得呆了。王氏这是怎么了,这种事不去问责初晴,反倒罚起了秋菊来? 情况大出意外,秋菊只好大喊,“太太饶命,这事怪不得奴婢,请听奴婢解释啊……” 可王氏一点也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婆子抬眼一瞧,赶忙将她拉了下去。 “太太饶命啊,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门外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板子上,带着秋菊的惨叫,丫头婆子们站了一排,谁也不敢出声。 “刚刚不是她自己到井边寻死么?这会儿又让我饶什么命?哼。”王氏神色不悦,拿起茶托啜了一口,忽然转向初晴,顿时变得喜笑颜开。 “怎么样,这茶大郎前几日特意托人送来的,沏了三四遍都还能出色,满屋子的香,比京城里的不知好上多少。” 初晴品了两口,笑道:“我哪里能喝出什么好坏,既然太太说好,那我也只能说好了。” 丫头们抬了下眼皮,心想这人也太不会说话了,即便真喝不出来,也该装装样子,夸赞一番。 哪知王氏到没生气,反而笑道:“怎么?你觉着不好?” 初晴扁着嘴,为难地摇了摇头,“确实没喝出好来啊,我喝着,就和我屋里的茶一个味,这要多少银子一盒?” 王氏抿嘴笑道:“要五十两银子,才能泡这么一壶!” “呀!这么多钱泡壶茶,那不是白瞎了!”初晴说完,端起来猛喝了两口,“这么贵,可不能浪费了。” 她俏皮的摇着头,发上的一根流苏钗轻轻摇晃,打在柔和的鬓角上,显得鲜活灵动,好看之极。 王氏不禁就弯了下嘴角,摇了摇头,“这孩子。” 丫头们各各屏气吞声,心里暗想,这人真是庸俗,果然是那种地方出身,与京城里的勋贵小姐不能比。 只是她莫不是会使妖术,怎么能把太太哄得这么开心? 其实她们不知道,王氏身为一房女主,又是堂堂世子妃,哪里缺什么阿谀奉承,更见惯了装腔作势的女子,她所缺的,不过是一颗真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