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此意,是为你担忧。虽说那赵姓狱卒并未计较,反倒还发善心给了些许鸡肉。可若是有人将此事禀于那安姓胡将,怕会招来杀头之祸。那胡将本就三番五次扬言要我等性命,你这番怒发冲冠岂不授人以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杀人还需由头?”杜甫辩称道。
“话虽如此,但还是不要轻易招惹胡蛮。”见杜甫服软点头,郑虔又低声问道。“那冯姓狱卒同你耳语了些什么?”
杜甫左右张望,见周遭无人注意,便在郑虔耳旁私语:“他说正在谋划上书进言,迁徙我等去长安城内修缮工事,此事若成,或有一线生机。”
“他身处叛军阵营,怎会为我等着想?”郑虔定睛沉思,须臾捻着胡须恍然。“莫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本就是我朝公员,如今委身伪燕,或是身不由己。”杜甫一番思量,又补充道。“也不可全信,万一是引君入瓮。”
门外有狱卒巡逻的脚步声传来,二人暂时停止了攀谈。
杜甫与冯毅有过几次接触,发觉冯毅做事不似叛军行径,有次牢中之人被看守打骂,冯毅嘴上帮腔辱骂,手却上前劝阻。至于那赵缺,虽面相凶狠却有些容人大量,更是令人困惑。
狱卒脚步声远去,杜甫从怀里将方才在大殿中捡拾的鸡腿掏了出来。
郑虔见状苦笑道:“还以为你杜子美当真不食嗟来之食呢?”
杜甫并未辩解,转而说道:“快给我寻条干净麻布来。”
“你受伤了?”郑虔不明所以,从身旁药箱中取来一条麻布递给了杜甫。
杜甫将麻布铺平,又掸了掸鸡腿上的尘土,而后将鸡腿撕扯成一条条肉丝,放在麻布之上。
“这是作何?”郑虔大为不解道。
“明早将这些肉丝偷偷分给诸人,让大家就着米汤吃下,或许能多挺几日。”
“子美心怀大仁,邓虔自愧弗如。”
杜甫摇头叹气,没再言语,而是握着鸡骨架吮吸了起来,牙齿与舌头搜刮着鸡骨头缝隙间的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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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郑虔被冯毅引到大殿给赵缺换药。
在得知杜二即是杜甫后,赵缺自然会对其额外关注,便问郑虔:“那杜二怎么没来?”
郑虔惶恐道:“怎敢再冒犯军爷。”
“其实无妨,我观杜二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必成大器。”
“军爷说笑了,我等若能活着出去已属大幸,其余不敢奢望。”
“放心吧,你们定能安然无恙。”话一出,赵缺便意识到了自己提前剧透,迅速闭上了嘴。心中告诫自己得习惯做一个局内人,要不会死得很惨。
关于郑虔,他不了解,因此不知其结局如何,但知晓杜甫并未死于安史之乱。所以才敢下此结论。当然历史的走向或许因穿越人扰动而有蝴蝶效应未可知,因此更要谨慎行事。
郑虔大惊,捣药杵从手上滑落,磕到石板地上,发出咣当声响。他捡拾起捣药杵,心中嘀咕,莫非冯毅同杜二所说一事已获允准。
“老人家,莫激动。”赵缺拍了拍郑虔的肩膀。“你救了我的命,我定会竭力护你周全。”
“先谢过军爷了。”郑虔抱拳作揖,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放松。心说,此人当下深受安牛器重,若是得他庇护,或许真能求得生机。
“你可要尽快把我医治好。”赵缺笑道。
“军爷放心,再过三五日,军爷便可殿外行走,不消一月,健步如飞。”
“咦,我怎么记得你同安将军说,伤筋动骨需一百日。”见郑虔一脸错愕,赵缺哈哈大笑起来。“了然,果真老奸巨猾。”
“只因偏殿潮湿阴冷又恶臭熏天,怕还未治好军爷的病,老头我先去见了阎罗王,所以才夸大军爷病情,想着是能多寻些机会出来见见天日。”郑虔又抚摸着肚腩,满脸感激之色。“昨夜蒙军爷大发善心,还赠予鸡肉,算是意外收获。”
“我听冯毅说你们早晚只有稀粥,许多人饿到吃墙土。”
“如今天下大乱,人命如草芥。何况我等囚徒,论天数日罢了。若是军爷念我有医治之功,老头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我夸大军爷病情以及昨夜杜二冒犯之事,还望军爷不要告知安将军。”
“告知他会怎样?”
赵缺已从冯毅口中得知安牛并非安禄山,只是一名校尉,略有失望,但昨日与安牛匆匆一面,其豪爽性格让人印象颇好,便自我安慰既然不能一步登天,如若凭借才智最终闻达也不失为励志故事。
“恐怕我与杜二皆会曝尸荒山。”郑虔脸色凝重,又不禁心生疑虑:安牛喜怒无常,杀人如麻,众人皆知,赵缺为何明知故问。
“我定会守口如瓶。”为安郑虔心,赵缺又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言状。
他自然不想让救命恩人惨死,但更为关心的却是杜甫。诗圣若是因自己打小报告而命丧黄泉,他岂不成了历史罪人。非但如此,赵缺更是萌生出一种保护中华文脉义不容辞的强烈使命感。
如今杜甫深陷牢狱,听冯毅及郑虔描述,其居住环境,饮食健康可谓惨不忍睹。当务之急,是先改善下诗圣的生存环境,给他营造一个良好的创作氛围。
一直饿着肚子,任谁也没心情吟诗作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