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晚霞千里。
长安城外,南郊官道。
安牛勒马飞奔,身后还跟着一辆载满酒肉的运粮车。
长安夺城后,安牛便从观音禅寺移防至京兆府衙,协助京兆府缉捕流民草寇。
此等差事在别人眼中或许是个肥差,吃拿卡要,又无需刀口舔血。但在黩武的安牛看来,着实李广难封,杀鸡用牛刀。
且不论安守忠、孙孝哲等七八个安禄山义子,与他年纪相仿,又同族同姓,短短几年累积战功,早已是封王拜将。就连与他同是曳落河出身、多年相识的几名校尉先后都擢升为中郎将。
从军十八年,他才混到一个从七品的翊麾校尉,非但如此,从范阳跑来长安,不是上阵杀敌,却是终日在牢房里打转。守着一堆恶臭囚犯,浑身武艺无处施展,也不知猴年马月军阶才能更上一层楼。
起初,他是怨声载道,四处宣泄不满。虐囚,杀俘,像头失心疯的野兽,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见一次血。以折磨人为乐这事厌倦后,又沉迷于酒肆花楼,往来观音禅寺是越来越少。
在西山将夕阳完全吞没之前,安牛赶至观音禅寺。
他下马进山门,先去寮房传达了几项公务,而后疾步奔至大殿。此番前来,不但带来了好酒好肉,还特意置备了一件上等貂皮裘衣赠予赵缺御寒。
提前听到风声的赵缺早早伫立殿外,饱含热泪拱手相迎,因为对周遭环境以及安牛本人已有大致了解,全然不似上次照面那般茫然无措,转而一脸谄媚之相。
在千年遥远又仿佛昨日的21世纪,赵缺是名入行两年多的房产中介。从一个内向寡言之人被社会硬生生地磨炼成了巧舌如簧之徒。
在赵缺看来。
眼前这位虬髯大汉是他在新世界当下所遇到的最大牌人物,要想活得久过得滋润,摧眉折腰事权贵自是必不可少。
既然有酒有肉,那么拉进彼此距离的最好方式就是: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于是,他操着略带挑衅的口气执意要与安牛斗酒。全然不顾冯毅在一旁又是使眼色又是小声劝说他爱惜身体。
安牛如冯毅一样,考虑恩人伤势未愈,不宜吃肉饮酒,言语间有些为难犹豫。但架不住赵缺一个劲儿的口嗨,最终只能笑着满口应允。
伙房温酒生炊,大殿生起了篝火,更有狱卒中有善胡琴羯鼓者自告奋勇演奏助兴。
气氛一片祥和欢愉。
醉酒后的安牛凶相退去,变得可爱起来,他拉着一干陪酒人走到篝火旁扭起了胡旋舞。
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赵缺自然也要融入。胡旋舞他来不了,他拄着拐杖,即兴来了段机械舞,神似踩了电门的尼古拉斯赵四。
一干人何曾见过如此妖魔,纷纷停下舞步,对其行注目礼,交口议论着赵缺是不是被什么邪祟附了体。
好在头受重伤,一切不正常皆可用脑子坏掉来作解释。
宴会散去,临别时,安牛变身话痨,拉着赵缺是掏心又掏肺,大抵意思是:日后跟哥混,金银钱帛,美人娇娘应有尽有。
古往今来,孔方兄在哪朝哪代都倍受欢迎。至于女人,赵缺不是赵高,自然也是憧憬期待。不过,穿越大唐十数日,至今未曾见过一个唐朝女人,也不知佳人们是否符合在21世纪所养成的审美。
当下金钱与女人都不可及,赵缺唯一触手可及的是一代诗圣。于是,他趁安牛高兴,提出欲让郑虔与杜甫日后常住大殿。一来方便照拂伤病,二来可以闲谝逗闷。
安牛点头应允,还嘱咐一旁陪酒的禅寺狱头速速安排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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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郑虔跟杜甫便被带到了大殿。
赵缺托人端来昨夜宴会的剩菜剩肉,还亲自斟了两碗新丰美酒。
他唉声叹气地讲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诸如此类的话。
郑虔双眼通红,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破口大骂赵缺是个言而无信的卑劣之徒。
杜甫则是汗涔涔,饮尽一碗浊酒后瘫坐一旁,不发一语,强行撑着僵硬的身子。
待二人酒足饭饱,闭眼横头准备上路之时,赵缺这才笑着告知二人实情。
二人喘着大气,躺在地上缓了半个时辰才恢复气力。
“十八,我观赵缺几近而立之年,却心性如顽童,竟以折磨吾等为乐。”杜甫悄声同郑虔攀谈。
郑虔道:“头受重击,若累及内髓,确会性情大变,喜怒无常。”
“别是疯疾,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杜甫不由地打了个激灵,露出惊恐之色。“十八,你博闻强记,可还曾记得苻秦二世苻生引弓射颈之掌故。”
“子美,莫要杯弓蛇影。”郑虔沉思片刻,又说,“我观其头伤皆在皮外,实无大碍。”
“惟愿如此。”杜甫叹了口气。
“还能如何。”郑虔亦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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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将心心念的诗圣安排到身边,并且与之同吃同住,赵缺本以为能同人家谈笑风生。却不成想诗圣对他却是冷眼相待,反倒同冯毅走得很近。
赵缺心中不是滋味,暗自发誓一定要征服这位傲娇的诗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