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苑专门替皇家豢养珍兽奇宠,其实就是些猫猫狗狗的,卯时起,戌时睡,各分两次喂食兽宠,空闲时间,还得打理宫务,除了清扫厢房,各自的衣衫被褥,各宫也会塞些活,心善的给一两块碎银,脾气不好的,就只有挑剔的话。谁叫咱们兽苑冷僻,在宫城里不受待见。”
阿笑耐心讲解着,带她去膳房取了肉食。
说是肉食,其实就是从猪骨上剃下的肉,剁得大大小小,堆在木盆里。
这便是兽苑里猫狗的口粮。
阿笑吩咐她,若是遇到上差,都要先来膳房拿准备好的口粮,兽苑离膳房有段距离,要是忘了,一来一回,未免浪费时间。
内苑连同跨院,只能从陆掌司屋子外的小门穿过去,一条石子小路连通,蜿蜒着铺过去。
两边树木郁郁葱葱,隔几步旁边就摆着水碗,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呜咽,像是小狗在叫。
可能是闻到肉味,内苑里的犬吠声此起彼伏,树丛里窸窸窣窣晃过好几道黑影。
顾云盼盯着血淋淋的肉块,胃里翻江倒海,捂着胸口问道:“我看许多王孙贵戚,最爱饲养猫狗,遇到品相神气威风的,那就跟人似的,疼得如珠如宝,兽苑有这么多珍宠,不该是宫城里的香饽饽吗?”
小白猫忽地蹿出来,喵呜叫唤,圆溜溜的眼睛,湿润的红鼻头,一身顺滑皮毛,怎么看都惹人喜爱。
阿笑蹲下来,拈着一小块肉逗它。
小白猫乖巧地将前腿趴在裙摆上,伸头去咬肉,吃完后舔了舔鼻子,仿佛是不够,跳上来再叼了一块才跑走。
“话是如此,可谁真的把我们当回事。那些养宠的贵人,瞧见喜欢的,差人来抱走,自己放身边养着,照样的金贵,我们只是宫女,是代他们养着的,说难听点,别的宫女伺候的是人,咱们伺候的是猫狗,从根本上,就低了一等。”
阿笑自嘲地抱起一只小狗,摸着它毛茸茸的耳朵,又宽慰道:“不过冷僻有冷僻的好处,至少咱们乐得清静,比别处宫女卑躬屈膝,好多了。”
顾云盼学着阿笑的样子,取了两块肉摆在草地的空碗里。
不多时,四五个小脑袋从灌木丛里探出来,撒腿跑到她面前,用湿漉漉的鼻子拱她的手,直蹭了许多口水。
顾云盼笑眯眯的,揉了两把小狗的头。
有一年生辰,皇舅舅送了她一只小狗,通体雪白,皮毛蜷曲,蓬蓬的,摸起来极其舒服。
她给小狗取名踏雪,出门、做客、睡觉,都要带着它。
别人听她喊“踏雪”、“踏雪”,还以为是宝马良驹,谁知只是一只小狗。
看着它撅着屁股颠颠地跑过来,两只小腿靠紧,正襟危坐,向她歪头,黑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
后来,踏雪吃错东西,生了病,一直养不好,恹恹得,没几日就不见了。
她闹着翻遍国公府,也没找到,难受得半个月睡不好。
总觉得,踏雪会突然跳下窗棂,钻到她怀里。
“它叫什么名字?”顾云盼指着其中蹭她脚踝的小狗问。
阿笑道:“兽苑里养着许多狗,我也不记得它叫什么了。”
她遥遥朝远处看了一眼,搬起木盆,招呼顾云盼去另一处,她张了张嘴,脸上懵懵的,“我一个人说了那么多,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顾云盼一怔,将名字说了一遍。
阿笑思索半刻道:“那我叫你云娘吧。”
宫女的名字颇为简单,即使入宫前有名有姓的,到了当差,都会取好记的称呼。
“云娘。”阿笑喊她,抖了抖肩膀,刻意压低声音,“其实兽苑最特别的地方,不是猫狗,而是…”
越过几片厚厚的树叶,石子路突然消失,泥土干燥,种着些许荒草。
几步前,有一座木质小楼,阶梯狭窄的只容两人通过。
左侧封着一堵墙,顾云盼跟着阿笑踏上小楼,借着视野,看到墙面之后,是圆形围场。
周边摆着好几个铁笼子,黑漆漆的夜里,灯笼昏黄的光,照出铁皮的冰冷。
“那是……”
铁笼子突然颤抖,铁索发出刺拉拉的敲击,一双双幽绿的眼睛露出来,紧紧盯着她们。
“是狼。”阿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眼神无波无澜,仿佛是习以为常。
顾云盼背脊僵直,手背皮肤仿佛一瞬间收紧,绷得她发疼,却又呆愣愣的站着。
阿笑轻手轻脚拿了一块肉,猛地丢进去。
几匹狼立时跃起来,尖牙一闪而过,跳的最高得已然将肉吞进口中。它压抑着吼声,唔唔警告其他的小狼。
阿笑拍去手上肉屑,将木盆递到顾云盼面前。
“兽苑后面建着斗兽场,养了许多狼,平时用铁笼子关起来,你看见那扇门没有,连着的是围猎场,等冬猎开始,门一打开,这些狼崽子就能出去撒欢。”
她努嘴,木盆里还剩十几块肉,“你也试一试?”
顾云盼眉目张惶,淡淡苦笑:“阿笑,你不怕吗?”
“怕?”阿笑勾起嘴角,顺手就甩出去一块肉。
“我在草原长大的,我爹有牧场,以前早晚都要帮阿爹赶羊,有时候遇上狼,我甩鞭子就能将它们赶走,见得多,有什么好怕的。”
她讲起这事,眸子里全是光彩。
“我进宫后,一直很想家,幸好进了兽苑,时时能看到这些狼,让我觉得好像还在草原似的。”
阿笑叹了口气,抬头见黑漆漆的天穹,只道:“斗兽场里的狼王,是可汗抓回来的,你知道吗,可汗那次可厉害,冬猎的时候,碰上大雪,狼王又凶又难缠,可汗足尖点地,在树上一箭就射中了!”
“解北淮?”顾云盼呢喃。
她听沈将军说过,北越可汗,少年英豪,极善用兵,却不知道,他连箭术都很好。
阿笑连忙捂住她的嘴,惊讶道:“你怎直呼可汗名讳。”
说完,她先呆了一刻。
眼前的顾云盼,清水眼柔柔的,眼尾、鼻尖、唇珠,都覆着一层红艳的光,肤色似雪。
空中飘着细细雨丝,她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美的出尘。
“你长得这么美,可汗怎么舍得把你扔到兽苑呢。”
阿笑莫名想到宫中流言,不解的想着。
顾云盼凝眉,懵懂问道:“阿笑,你能不能告诉,宫里到底传了什么样的闲话?”
阿笑悻悻笑了笑,她怎么把心里想得说出来了。
顾云盼睁着疑惑的眼瞧她,美人蹙眉,更生一层涟漪。
阿笑有些不好意思,凑近轻声耳语,省去了些许粗俗词句,生怕冒犯到她。
“胡说八道!”
顾云盼气咻咻的,双颊潮红,羞愤转过头,对上渗出血水的木盆,抬手就抓起肉块,狠狠抛进斗兽场,狼又齐齐跃起,争抢食物。
她急得跺了跺脚,一想到那些个污言秽语,心头就止不住委屈。
解北淮他就是个混蛋,十足的混蛋,竟放任这等谣言在宫中传开。
果然是野蛮人,半点规矩都不讲,她的名声都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