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太后凝眸抱怨,回身一瞧。
解北淮抿着唇,长眉舒展,显然没听进去,她知道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说多平白惹得他厌弃。
于是转口道:“可汗征讨西狄凯旋,本是好事,可你的那些兵,也该好好管教,没得刚回来,就流言满天飞的。”
解北淮眉头微挑:“流言?”
贺太后冷哼一声。
“宫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本宫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活色生香的闲话,可汗觉得呢。”
解北淮没进内城,就被百骑司截了去,他能知道什么流言。
思及此,忍不住暗骂霍文衡,这家伙定是听到了,存心不告诉他,吊着他消遣。
贺太后进了正殿,桃红宫装的小宫女正摆弄烛架,突然就被点了名。
“你来给可汗说一说,这一日,宫里的流言是怎么样的,字字句句不能漏。”
小宫女战战兢兢,面对贺太后立刻跪下,匍匐着支吾道:“奴婢,奴婢也是听来的,都说可汗此次征讨,抓了一个南梁女人,长得貌美动人,将可、可汗给勾住了,带进车舆,同吃同住,日日都能听见欢好之声。”
她面颊通红,状若无意偷看了一眼解北淮,再垂下去,“那姑娘直喊疼,可、可汗还不放过,夜夜笙歌,将士听得臊得慌。”
解北淮刚想呵斥一派胡言,鞭子速度极快,狠狠抽在他背上,隔着袍子,也结结实实挨了两下。
贺太后紧紧握着鞭子,怒目而视,她早先听过一遍,只是没那些细节,如今再听,更是气急攻心。
她自小长在西漠,跟着兄长骑马打猎,耍得一手好鞭法,能做到打在身上,不见痕迹却痛得很。
解北淮挪了挪肩膀,闷声不吭。
母亲只有气急才会用鞭子打他,那已然成为家法,她特殊教训自己的方式。
第一次是他不懂为什么要讨厌南梁人的时候,第二次是他不肯斩下南梁战俘的人头,第三次,便是这次。
“解北淮。”贺太后忍着火气问,“流言的源头是禁卫军,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跟着你从西狄回来,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若只是别人空口编排,她掘地三尺也找出来,拔下舌头去喂狗,可这次是北越将士说得,她岂能不信?
解北淮隐晦看向那条绷紧的鞭子,握把上系着三四条彩绳,由兽毛合制而成。
挥动的时候,绳子舞动,十分灵动,打在身上也是真的疼。
同吃同住是他说出去的话,当时只想盯着顾云盼,随口逗弄,没想到会被军中将士误会至此。
宫城里最会夸大其词,什么直喊疼,那明明是他帮顾云盼上药。
还有夜夜笙歌,更是胡诌,他连顾云盼的身子都没碰过!
恍然间,白皙无暇的锁骨跳到他脑中,解北淮急忙敛神,冷静地朝贺太后看了一眼。
“你不说,便是认了。”贺太后如释重负,目光中凝聚着失望,只叹道:“北淮,你是不是忘了南梁对我们做过的事……”
语调渐轻,鞭子忽而松弛下来。
解北淮蓦地头疼。
母亲向他提起过太多次南梁的恩恩怨怨。
有一回,他听得烦了,面上无波无澜,母亲当他不在意,忘却家国仇恨,歇斯底里地指着他骂狼心狗肺。
那一瞬间,解北淮觉得朝夕相处的母亲,陌生的令人害怕。
“母后。”
解北淮焦急打断她,忍着背后火辣辣地疼,拱手道:“儿子一时鬼迷心窍,军情紧张,难得见到姿色出众的女子,便未曾克制。不过是兴起亵玩,过了劲头就无甚意思,念她跟儿子一路,还算听话,丢去军营,倒显得儿子无情。宫城里宫女众多,给她点优待,就算付这露水情缘。”
留下顾云盼,只因她与其他战俘求饶的秉性不同,他想瞧瞧,这人能坚持到何等地步,才向他服软。
未想到,事情出了偏差。
贺太后眯起眼,道:“可汗的意思,是你玩腻了,又不想南梁女子生事,找个宫苑草草处置了事?”
解北淮坦坦荡荡看向她,淡淡“嗯”了一声,复而又道:“母后若不信,大可将人召来,看不惯的话,杀了便是。”
他轻飘飘的,眼神不屑,未曾动摇半点。
贺太后仔仔细细盯着解北淮的脸,隔着冷冽眉眼,她突然生出点乏力感,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儿子,竟然一点都看不透。
“你自己有数就好,一个大梁战俘,我要真杀了,反倒让宫人看笑话,小题大做。”贺太后甩了甩鞭子,递给宝日。
那个女子,虽得了解北淮半刻的宠,但到头来,也就被丢在兽苑,她连心思都不想用。
这人要是想活命,就安分点,让她再也听不到消息,不然,她也不介意插手一下。
“别站了,可有用晚膳?”
贺太后散去周身戾气,仿佛又回到慈眉善目的好母亲。
解北淮摇了摇头,难得露出点笑容,道:“正等着同母亲一道用呢。”
贺太后无奈地瞧他,眼尾漏出点喜色,她最喜欢解北淮唤她“母亲”,而不是冷冰冰的“母后”,这一声,她很受用。
宝日慢慢退下,对门外大气不敢出守着的内侍吩咐:“传膳吧,让膳房多添道辣脚子姜。”
那是可汗最爱吃的,太后娘娘每回给他做,都能吃得一干二净。
解北淮耳力敏锐,暗暗皱了皱眉,他不爱吃辣,偏母亲爱,看来一会儿,真得喝碗宁神汤压一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