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翻完书后,他还是会想,她接近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我父母亲一走,你便坐在外头捣鼓木雕,宋翎,你莫不是奔着我父亲雕木头的手艺来的?”
闲来无事时,他会一只手摸着膝上的虎皮毯子,一只手不咸不淡地敲着梨花木椅的椅背面,抬起半明半灭的眸子,似笑非笑地问她。
左右都是些阴阳怪气的问话。
宋翎习以为常,每当这时都会用那双美丽且坦荡如砥的眼神回望他:“我是奔着你来的,裴珣。”
“嗯,奔着要我的命来的。”裴珣嘲讽地点点头,脑海中的片段七零八碎,每当看到她的那一张看似无害的脸,心头涌起莫名的异样情绪的同时又总能想起自己受伤那一日的零碎场景。
一个同杀他的刺客有关系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是奔着跟你做真夫妻去的,才不会要你的命。”宋翎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可惜了,每次他们俩的对话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自己的木制玉玺还没刻完,又搓搓手拿起刻刀往外跑。
嘴上说着喜欢。
但父亲母亲一走,连样子都不肯做。这个女人还能把戏演得更假一点么?
裴珣不知为何心绪不宁,下意识地透过打开的窗子去看她,年轻的姑娘坐在光影下一笔一划地削着木屑,不急不缓从容有度,跟她蛮横起来的时候大不相同。
他觉得自己是脑子进水了,竟然会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他瞥开眼去,心头烦闷,也正因为如此,他决定日后都不要理她。
历经了整整三日,宋翎的假玉玺雏形出来了,不说九分像,蘸上朱红色的印记,至少有八分像。她喜出望外,把这玩意儿藏好的同时,也心情甚好地给裴珣的苦药里多加了几块甘草。
往日里喝个药蹙紧了浓眉跟她催他命似的人,今日倒一句话都没开口,既没夸她,也没损她,这样宋翎很不适应。让她更不适应的是,这人竟然做到了两天不理她。
不理她就不理她吧,反正开了金口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宋翎心态很好地安慰自己,但当柳梦前来探病,两人温声在屋内说话时,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狠狠扎了一下。
两人是青梅竹马,这姑娘来了,她总不好横一把刀在人家的脖子上不让人进。
所以每回都是他俩在屋子里头说话,然后她在院子外头佯装无事且不在意地替周锦晒蚕丝。
“宋妹妹,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这位堂兄了,我同他虽不是真的血亲,但关系亲密得很,十多年过去了,他疼我依旧疼得紧,所以我们俩叙话比较多,宋姑娘你别介意。”柳梦这几日都是早上来,坐到正午才走,她虽是客人,但很懂礼,每回来必定给宋翎带些头面首饰。
珍珠玛瑙再漂亮也不过是黄白之物,她在南梁的大槐树下还埋着一整箱的金银财宝呢,这些宋翎才看不上。
“照顾他是应该的,我们曾在穷乡僻壤的山野里拜过天地,他也曾跪在父母跟前说过只会同我一个人成亲,我该照顾他的,你不必谢我。”宋翎一面将雪白的蚕丝铺到竹席上,一面回敬。
柳梦笑笑:“原来如此,是堂兄的过失,他从未跟我提过。”
“他提不提不要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宋翎直起身子,清清冷冷的目光扫向柳梦。
柳梦神色不变,仍是笑吟吟的样子,只点点头:“那好。”
她嘴上说着那好,迈着轻缓的莲步走了,但宋翎清楚,她明日一定还会来。
“裴珣,你是永远都记不起来了么?”傍晚吃饭的时候,宋翎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白米饭,有些难过地开口。
自打这人失忆后,她就一直在忍耐,但忍耐总也得有个尽头,像如今这样让她总看他同别的女人平和的交流,这谁受得了。她的鼻音甚重,眼眶通红。
裴珣同她相处了几日,虽没弄清楚她为何要接近自己,但也明白,她其实没有对他存杀心,若是存了,他也不至于活到现在。
他原以为几日不理她,心头对她那股子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感情会消弭一些,但眼下,望着她通红的眼眶,那股子异样的情绪又探了出来。
他滚了滚嗓,将那异样的感情强压下去,然后冷静道:“我所记得的都是这一生中至关重要的东西,至于那些忘记的,可能原本就不重要。”
言下之意,又在嘲讽她的痴心妄想。
宋翎别过脸去,似是要遮住眼底通红的脆弱,但带有些颤音的嗓子出卖了她:“那裴珣,你人生中重要的东西包括柳梦么?”
“包括。”
他词不达意地回。
宋翎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什么,吸了吸鼻子道:“你不是喜欢她么?那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