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同窗悄悄凑到季澄明的身边,小声同他耳语:“那就是丁乞元之前叫我们来瞧的锦鲤。当时这鱼可漂亮了,游在水中,几乎有化龙之态,可把丁乞元得意坏了。”
季澄明哑声问他:“丁乞元从哪得来的锦鲤?”
“外门一个巨贾子弟送的,想交好丁乞元,将来要他提携提携……谁料到会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是的,同窗们都对丁乞元的家境和性格略知一二,见到他手上那昏迷都不曾松手的锦鲤,便对丁乞元这次的心魔有了大略猜测。
家境清寒,丁乞元又那样傲气,平素是怎样自卑,季澄明体会不到;但得了锦鲤之后,丁乞元的意气风发他全都看在眼里——贫富又如何,他身负单灵根,无需弯腰,便有源源不断的财富送上门来,那些穿金戴银的公子哥,谁不要对他点头哈腰?
自卑与自傲交织缠绕,这乱麻般的心思,平时丁乞元还能藏住,一遇到心魔可能便折戟沉沙。
丁乞元的师尊还不知晓这鱼的来历,问明丁乞元的同窗,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顾忌到人多口杂,她没说什么,只是捏了个诀,将那死鱼远远地扔出去,又给丁乞元净了手脸,将他安置到床上去,请医者为他施法缓和。
季澄明看在眼里,也只能叹息——丁乞元的师尊瞧着便疼他,以当今的师徒关系,师父的就是徒弟的,丁乞元若是能认清楚这点,早不该将那一尾鲤鱼放在眼里。
只能说造化弄人,人心难测。
几个同窗等了片刻,听医者说丁乞元今日大概不会醒来了,留下也没有作用,便纷纷告辞。这种同窗的祸事也不适宜拿出来谈论,大家不尴不尬地寒暄几句,便各自分手回家。
季澄明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门前站着两个眼熟的身影。是他三师兄和四师兄。
四师兄眼神好,一看见季澄明就远远地迎上来,语气中不无后怕:“还好还好,你没出事。”
季澄明感觉到四师兄握住他的那双手干燥而温暖,再看到两位师兄关心的眼神,仍旧恐慌的心里猛地被烫了一下。
打从大师姐逼他习字,师父师兄们对他不闻不问开始,季澄明面上不显,心里确实是默默地疏远了他们。他觉得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是非不分,只论亲疏。只是自己身在局中,不好表现罢了。
算起来得有十来日的功夫,他没怎么认真同师兄们亲近过了吧?
季澄明开门入户,邀了两位师兄一同进来喝茶。地方狭小,四师兄轻易地便看到设在窗前的案上,那一卷写到一半的墨迹。
他当即就笑了:“我就说练一练有好处的。莫说你,我也快要突破培元期中期了,也该回去练练呢。”
三师兄在一旁迅速接口:“来的路上宋颂可不是这样表现的。他吓坏了,一个劲儿问我,不会是小师弟吧?不能是澄明吧?澄明心性好得很,又听话,师父说让他休沐突破,他肯定不会自作主张的……又自己吓自己,说什么万一是出了什么意外临时突破呢?”
四师兄大喝一声打断他:“王赭!说了不许喊我名字!叫我四师弟!”
季澄明饶是心里装着事,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四师兄的名字不差,念起来就总像是喊小孩,一般不肯人提,提了就要炸。据说他还求过师父,要师父替他取个号,以后行走江湖只报号不提名,师父说:等你突破元婴。
三师兄故意提起来四师兄的姓名,显而易见地是想逗逗季澄明。四师兄也肯定知晓,才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姿态。
季澄明不能再怀疑听雪峰的同门情了。
他低声问:“练字有什么好处呢?”
其实他知道,书法课上夫子都讲过的。沉心静气,蕴养精神,对渡过心魔关有好处;不止书法,那些看起来华而不实的——点香、品茗、对弈,无一不是水磨工夫,暂时看不出什么来,但天长日久,性情得以进步,心魔劫总会好过一些。
只是太仪宗虽然开了不少这方面的课,十五岁的少年却难以体会到师长的用心,只胡乱应付罢了。
亲眼看到了丁乞元的狂态,季澄明如醍醐灌顶。
他忽然便懂了大师姐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