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九回肠(二)(2 / 2)春将阑首页

“陛下,”崔灵蕴深吸了口气,强忍着不适捡起脚前的玉尺,擦了擦血迹捧过去,隔着帘跪下道:“臣妾乃万恶之源,陛下心里有气就冲我来吧!”

萧宝璋的身形蓦地一僵,气焰顿消,低声道:“蕴娘,你怎么来了?”

“臣妾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只想问陛下一句,您究竟打算如何发落我?”崔灵蕴含泪道。

萧宝璋整好寝衣转了出来,弯腰正欲扶她起来,崔灵蕴却将那柄玉尺塞进了他手中,固执道:“陛下,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要再折磨她们了,您要打就打我。”

萧宝璋神色尴尬,缩回手道:“你在胡说什么?”

她的身体习惯性地往前扑去,他忙又扶住,拿过那柄玉尺,面带厌恶地丢开了。

崔灵蕴顺势握住了他的手,殷切道:“若您知道了心里能好受些,那我就告诉您,那天在宣明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蕴娘,”他陡然暴怒,一把甩开她道:“你居然还袒护他?”

“臣妾对他恨之入骨,为何要袒护?”崔灵蕴爬起身,揉着磕疼的手腕解释道:“臣妾知道说出来您也不信,原本没打算说,可实在不忍陛下自苦……”

“够了,”他满面屈辱,痛不欲生地嘶吼了一声,扑过来将她按倒,手指隔着中衣摁在了她左肋下,“这里有颗朱砂痣,除了朕,还有谁知道?”

崔灵蕴脸色霎时一白,无力地瘫软在地。

本色丝绢中衣下裹着一段玲珑秀致的纤腰,在他掌中不盈一握。

成婚快一年了,她还像少女时一样纤瘦,他的手指泄愤般扣紧了她单薄的身躯,像是要捏碎那脆弱的骨骼。

她瑟缩着溢出了一声痛呼,猛地转头,将侧脸埋在了铺落的青丝间,泪水奔涌而出。

他终究于心不忍,缓缓放开手。她才抹了把泪,含笑望着他,语带讥嘲道:“陛下究竟是在恨臣妾,还是恨自己无能?”

她从未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既嫌弃又痛惜,想废黜又不舍的样子,臣妾看着深感快意。”她火上浇油般挑衅道。

他心底尚未消退的戾气重又浮现,不敢置信地俯视着她,“你再说一遍?”

“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①”她款款坐起身,歪头笑望着她,眼中全无惧色,“别人可以轻贱我、嘲笑我,唯独陛下不能,是您亲自将臣妾推出去事贼的。”

她并指在他心口点了点,“臣妾苟且偷生,令陛下蒙羞,还是李珑宥以此炫耀于御前,才让您龙颜震怒郁气难消,只能在榻上折磨妃嫔撒气?”

这些话句句诛心,萧宝璋再难冷静,只感到眼前并非他心爱的皇后,而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可他扬起的手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纵然锥心刺骨,却是实话。

“是朕无能,朕护不住江山,护不住芸娘,护不住肱骨大臣,也护不住……”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心如铁石的冤家。”

他突然左右开弓,发疯一般抽着自己。

崔灵蕴哭笑不得,暗想着莫非是和张堰学的?

“事已至此,自怨自艾有何用?陛下春秋鼎盛,可李京墨却行将就木,又痛失爱子,心神必定受损,恐怕活不了多久。您心有不甘,那就和他耗着吧,谁活到最后谁就算赢了。”他发狂的话对谁都没好处,她只得费力安抚。

萧宝璋犹如醍醐灌顶,定定望着她,有些失神道:“蕴娘,朕早就该听你的。”

“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她苦口婆心道:“我说的未必对,陛下心里得有计较……”

看着他彷徨无措的样子,她不由得又堕下泪来。

哪怕到了穷途末路,他依旧是天子,还是可以决定无数人的命运,包括她。

她既悲怆又茫然,深埋于心的恨意如今竟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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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安顿好李良人,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夏侯伊赶到凤凰殿时,崔灵蕴还没出来。

门后寂静无声,吕容华带着众女惴惴不安地跪在阶下。

夏侯伊便也跪在了她们身后,静静等候。

月上中天时,众人已经困顿不堪,‘吱呀’一声,殿门缓缓打开。

夏侯伊立刻打起精神,跪直了身躯。

萧宝璋徐徐走出来,扫了眼跪了满地的人影,扬手重重一抛,石阶下响起清脆的断裂声。

那是一柄血迹干涸的玉尺,此刻已断为两截,有一半正好摔落在吕容华膝前,她像是见鬼了一般往后跌倒。

其他三名妃嫔皆伏跪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萧宝璋轻笑了一声,走下来扶起吕容华的手臂,温声道:“朕答应皇后,将来会善待诸位,都平身吧!”

吕容华惊魂未定,觉得这一切好像做梦。

可他的面容近在咫尺,眼神温柔,语气谦和,就像从未沾染过暴戾和阴霾。

正在吕容华感动地热泪盈眶时,他却沉下脸来,“皇后在养病,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