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室中陡然陷入了沉默,气氛极为尴尬。
姜兰雪这才察觉失言,待要补救为时已晚。
崔灵蕴不悦地转过头来,拂开她手下了逐客令。
日常相处随意惯了,姜兰雪完全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较真,只感到迷惑和震惊。
在她看来,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为何就翻脸了呢?
彼时她尚未意识到,她将永远错失与崔灵蕴交心的机会。
她们初次相见,是在崔炤六旬寿宴上。
那时崔灵蕴不过金钗之年,双垂鬟髻,葛衣布裙,身姿纤细,步态袅娜。哪怕金玉满堂锦绣成堆,也难掩其灵气和秀色。
她和前侍御史裴松志的家眷同来贺寿,外人只当她是裴家女,直到宴会尾声,崔炤才郑重宣布,那是她寄养在裴家的幼女。
堂堂御史大夫的女儿,为何会流落到属官家里?其母又是谁?
崔炤没解释,众人也不敢多问。世家门阀的子女,归根到底身份地位还是由父族决定的。
小妹名分初定,皇后即设宴庆贺,崔家党羽纷纷遣家眷前往结交,姜兰雪由此与其相识,成了她为数不多的女伴之一。
虽则嬉笑玩闹,亲密无间,可她一直清楚,在崔灵蕴心目中,自己和旁人并无二致。
即便结交的动机不纯,可也不妨碍她对崔灵蕴的欣赏和喜欢。
同是为了家族而牺牲自己,或多或少都有些惺惺相惜。
她也曾憧憬能叩开其心扉,与之结金兰之好,同生死共进退。
可对方的淡漠疏离常令她无所适从,为了掩饰尴尬和失落,只得做出一副没心没肺的轻佻样子。
崔灵蕴泰然处之,从不介意她忤逆,时间久了,她便忘了初衷,也忘了对方原是个敏感细腻的人,以至于触到逆鳞时都后知后觉。
像以往一样,姜兰雪正欲撒娇卖痴哄她消气,可望见对方冷冽如冰雪的神色时,心头顿生怯意,只得讪讪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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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悄然进来,跪在锦茵边缘,拿起棉巾接替了姜兰雪的活计,替她细细绞着湿发。
她的秀发极长,浓密丰润,哪怕盛妆梳髻也不需假发来充盈。
唯一的弊端是养护耗时耗力,每每这时她都是捧着书卷消磨时光,但此刻手中却空无一物。
短短几日,有关皇后的流言早就传遍后宫。
身为近侍,白露不可能不好奇。
但她和青霭向来安守本分,常不忿于姜兰雪的僭越,故而她是绝对做不出当面询问之举。
良久之后,她正擦润发香油时,听到皇后幽幽发问,“外间情势如何?”
白露打起精神,毕恭毕敬道:“李珑宥暂时退兵,驻扎在城北。陛下急召淮南候进京,想必是要同中书令言和。”
她沉默了半晌,又问道:“元郎怎么样?”
白露面露困惑,似乎没料到她话题转的如此快,“小皇子移居飞翔殿,公主又回到了兰陵殿。”
“你可知为何?”她叹了口气,脸颊搁在膝盖上,春葱般的指间绕着几缕黑发,无意识地摆弄着。
白露茫然道:“婢子不知。”
“椒房殿要迎来新主人了,哪能再被孩童占据?”她用淡然的语气说着令人心惊的话。
白露猛地一震,尚未回过神来,却听她继续道:“元郎才两岁多,却要独居一殿,定然是陛下与杨家达成了协议,要立他为太子,想必这也是换皇后的条件之一。”
“不、不会的……”白露手一颤,掌中托着的水晶瓶坠落在地,顷刻间,异香盈满妆室。
她心慌意乱,伏跪在旁请罪,不知为何心中堵窒,甫一开口便泣不成声。
崔灵蕴转过身来,将拂面的鬓发掠至耳后,抬手拍抚她肩,柔声道:“我前途未卜,尚且没哭,你伤心什么?”
白露胡乱抹了把泪,哽咽着道:“替娘娘不平。”
崔灵蕴不觉失笑,安慰她道:“我原本就是帝室和李家博弈的小卒,沦为弃子是迟早的事,有何不平?”
白露却哭得更伤心了,声抖气喘道:“不应该是这样……”
不管效忠于崔氏的人有多抵触,事情最终还是朝着那一步发展了。
李京墨回到长安,以雷霆手段震慑住了各路蠢蠢欲动的诸侯。为了向帝室表忠心,责令冀州都督率军回师,亲自打断了逆子双腿,命人抬去交天子发落。
毫不意外,崔家最终背负了所有罪名,天子依旧是受制于人的无辜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