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沐婵浑身陡然一激灵,就算给她十个熊胆,也不敢这等放肆啊!
她捂着脸,属实丢尽脸面。
孟婆道:“别捂脸了,反正这脸也不是你的,能丢到哪儿去?”
姚沐婵去天庭之前,阎王使用易容术帮她五官稍作修改,如今的面容确实非她本人的容貌。
她忽心生一计,殷勤的搀住孟婆手臂,道:“我帮祺元真君的历经情劫的任务已经完成,这没错吧?”
孟婆将眼一斜:“然后呢?”
姚沐婵道:“历劫这事只有咱们和月老知道,只要大家不说,就没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反正天庭那个‘木莲’已死,这会儿你们要是把我供出去,祺元真君的情劫岂不人尽皆知?于他不利,于地府也不利。不如就当‘木莲’死了,死无对证,也无需负责。”
挑就挑了吧,事已至此,还能如何?难不成把‘求欢狱神’的事给坐实?
阎王呵一声冷哼,道:“好你个无需负责,你要是知道狱神做了什么,看你还有没良心讲出这话。”
姚沐婵见他两一个摇头叹气,一个脸色愈沉,开始发慌:“他做了什么?你们一次性说明白吧!”
孟婆道:“似你说的,醉后挑错了腰封,不算大事,佯装不知就是。但你离开莲花池后,他便跟着你一道离开,而后随你跳下焚仙渊。”
姚沐婵瞠目结舌,没了反应。
最后那句‘而后也随你跳下焚仙渊’似有回音,在她耳边一遍遍荡过。
满脑子都在问:他跳下去做什么?
焚仙渊是上古处罚罪大恶极之人的地方,倘或掉进去,修为低下者焚身灭心,亦或魂飞魄散。法力强大者即便不死,也必定损及修为。
要是狱神有个三长两短,她难辞其咎……
孟婆知她所虑,道:“狱神有神体护身,性命无碍,但也架不住焚仙渊的伤害。听说他出来时,浑身是血,脸上也是血,最后一声不吭的回去丰枢宫,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你造的孽,要不要负责?”阎王起身,走下来。
孟婆到底护着姚沐婵,上前劝道:“沐婵行事素来谨慎,许是那日仙酒太烈,这才出了差池。好在祺元真君的情劫已经完成,也不全是坏事。况且事已至此,无可更改,还是想想该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狱神跳下焚仙渊,受了重伤,如今情况不明,我们能假装什么都不知?万一他对姚沐婵跳下去的事耿耿于怀,哪天寻着线索找到地府呢?与其等他查过来,不如先去认错。”阎王目光落向姚沐婵,问道:“你是自己去天庭认错,还是要我带你去认错。”
姚沐婵颦着眉,错肯定是要去认的。只是事情太过突然,她现下通体发虚,连面对狱神的一丁点儿勇气都拿不出。
这厢正在讨论该怎么认错,一员鬼兵突然来报:“大王,急事!”
来的是守护岱山与地府之间阴阳界的护卫,岱山是天界的仙山,也是天界通往地府的入口。
阎王:“何事这般匆忙。”
鬼兵喘两口气,道:“天庭的狱神来访,正候在阴阳界外。”
三人皆是大吃一惊。
方才还纠结要不要去认错的姚沐婵,一听见狱神,就似听见死神,瞬间把认错的事抛去脑后。
她咚的一声跪在阎王面前,哀求道:“大王万万别将我供出去啊!他若真要怪罪下来,何止会怪罪我一人,定是整个情劫的主谋都不会放过。”
呵!她还挺会转移压力。
阎王不留情面:“情劫是地府安排的正常任务,我这有理可辩。但将他认错并挑断腰封的是你,把你供出去,本王明哲保身。”
姚沐婵暗暗咬牙,狠还是当大官的狠....
***
酆都城。
姚沐婵坐在镜子前,默然端量镜中映出的容貌。抬手抚过面颊,手指勾过眉骨,这是她原本的模样。
十余年,她顶着阎王帮她更改过的脸。看来看去,还是自己的五官顺眼些。
天庭的‘木莲’眉眼间更显妩媚,尤其眼梢微微上翘,增添几分勾人心弦的魅惑。即便哭时,也是一番楚楚动人的媚态。
听孟婆说,阎王是照着狐妖的模样给弄的。
难怪祺元真君容易上钩。
想及真君,便想到他的情劫,又想到自己在仙会醉酒造成的后果……
方才得亏孟婆帮腔,说:先暂且缓一缓认错的事,看看狱神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旁敲侧听他的情况,再做决定也不迟。
外加她跪在地上嗷嗷痛哭,迸出的眼泪哗啦啦发大水似的,把阎王给看得心惊,这才打消要带她即刻面见狱神的念头。
纵然在丰枢宫住了些日子,她对狱神的印象稍稍有所改观。可也无法改变他是掌管刑罚的神官,他的职责就是制定狱规、裁夺罪行。
她挑错腰封,必然有损他的名声。且他当时追出去,许是想问她究竟为何挑断他的腰封。
如若不是因她失手,又怎么会导致他为了救她而跟着跳下焚仙渊。
眼下只希望他安然无恙,没受什么伤。
姚沐婵长叹一口气,起身正要去换去这身衣裳。
忽闻脚步声临近,她心思一动,连忙往门口走去。
果然见孟婆脚步如飞,正往这儿奔来。
姚沐婵等不及,上前急急问道:“怎么样?”
孟婆走到门口,瞧她这副急切的样子,反倒放缓步调。
哼一声,也不答话,进屋走到桌前坐下来,指关节不急不慢的轻扣桌面:“今日话说得多,十分渴啊。”
姚沐婵三步并作两步,斟茶一杯,递过去。
孟婆饮下半杯,扭了扭肩膀,道:“这几天地府的往生魂忒多,我日夜熬汤,肩背酸疼哩。”
偏不说正事,吊足她的胃口。
姚沐婵又侧跨一步,站在她身后,给她揉揉肩膀捶捶背,舒服得孟婆直眯眼。
姚沐婵催促道:“我的姑奶奶,别再拿我寻趣了,眼下属实是心焦,你倒是说呀。”
孟婆问道:“你想知道什么?是他的伤势如今怎样?还是他与阎王聊得怎么样?”
姚沐婵脑子乱,急切切的道:“不论什么,都与我说说呗。”
孟婆却才示意她坐下。
姚沐婵即刻坐在她面前,就等她开口。
孟婆忽然啧啧两声,语气掩不住夸赞:“不愧是狱神,跳下焚仙渊就跟没事似的。他说只受了些皮外伤,用些药膏,不出两日就已愈合。”
姚沐婵听言,暗暗松口气。
只听孟婆徐徐道:“不过他此番前来,的确是因为你。”
姚沐婵猛提一口气:“他发现了我的身份?”
孟婆笑道:“他要是发现了你的身份,我还能来这里心平气和与你聊?他是来打听生死簿的,要查你的名字。”
听到个‘查’字,姚沐婵禁不住一哆嗦:“地府的生死簿记录的不是凡人的命数吗?”
孟婆道:“生死簿有两本,另外一本记录的是下凡历劫仙家的生死。他怀疑你是哪位下凡历劫的神仙,再由凡间飞升成仙,所以来这里打听生死簿上的名字。他是司刑造狱的神,有查看生死簿的权利,阎王只能给他看。凡间的确有一位名叫木莲的历劫仙家,却是男子,且从未飞升,他才放弃,刚已经离开地府。”
姚沐婵滞在嗓子眼的这口气,可算缓缓泄下来。
走了好,走了好....…
孟婆突然盯着她:“你是不是无意中与他说过什么?不然他怎会对你起疑心?”
姚沐婵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没有的事!我嘴巴紧得很,就连微音也不曾泄露半句,何况是狱神。”
孟婆点点头,许是狱神的警觉性较寻常人要高许多,对待事物总会带着几分探究。
孟婆还得赶回奈何桥,遂起身要走,忽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有几句话,我还是得与你说说。”
“古往今来,但凡掌管刑律的神,一生不婚。倒不是说他们绝情无爱,也并非不可婚娶。只是身处那般职位不能被情所误,所以形成这么个不成文的传统。狱神掌管司刑殿至今,我们从没听过他与哪位女仙走得近,最近天庭却谣言四起,说他对木莲格外关照。”
“有仙说他动了凡心,有仙说因为他的腰封被挑断,便已认定你,才要不顾一切去救你。”
“阎王方才委婉的问过这个问题,他只轻描淡写的说:不论是谁,在我面前跳下焚仙渊,我都该去救。或许只是这么个颇具慈悲心的理由,并非天庭传的那样暧昧。但他去救你的这份恩,你还是得记在心上。”
直到孟婆离开许久,姚沐婵仍坐着,怔怔看着手中的茶杯。
倏忽一道清风拂面,平静的茶水被风搅动,泛起阵阵涟漪。
为何救她?她也一度疑惑。
应该就是如他所言,救人只是责任驱使。总不会想着把她捞上来,然后要她为‘挑断腰封’一事负责吧?
姚沐婵摇摇头,抬头看向屋外,不经意瞥见院墙上正站着一只黑色的猫。
她猛地站起身,以为瞧花了眼,眨一眨,那里空无一物。
她愣了愣,又缓缓坐下来。想来也是,那只黑猫一直住在天庭,怎可能突然出现在酆都城。
姚沐婵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脑子乱糟糟,眼神也跟着糊涂,看来今日忌劳神,宜休息。
*
回榻歇息的姚沐婵并不知,方才的的确确有一只黑猫站在院墙,就是她在天庭遇见的那只猫。
黑猫快步离开酆都城,倏忽化作一缕青烟穿过奈河河面,抵达阴阳界时,落地变化人形。
正是刚才佯装离开,只等四下无人,又折返而来,悄然跟在孟婆身后的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