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的不欢而散犹如豌豆公主床上的那颗豌豆,隐隐约约硌在那里,令人怎么也不舒坦。
可日子也并不是过不下去。
在两轮意向供应商面谈后,颂文集团形象宣传片的项目正式启动。应邀投标的供应商准备投标材料的日子里,方云晚终于稍稍清闲了一些,甚至一周里的大部分时间能踩着点赶到幼儿园接安安。
如方云晚所希望的那样,日子过得规律而平静。
安安喜欢他煮的面条,大多时候,他们到家后会简单地吃一碗汤面,汤是周末提前做好,冻在冰箱里的,加热化开,就鲜美无比。
这是方云晚在泾城时学会的。那年从隅城逃到了泾城,换了电话卡,一开始他连父母都不想联系,租了房子后,身上只有几百块钱。其实方云晚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离家上大学前父母宠着,离家乡上大学后江修护着,是被骄纵惯了的。
在泾城吃了不到半个月的泡面,方云晚果然败下阵来。可他那时还不大会做饭,忙着加班赚钱也没多少时间研究吃喝,后来就学会了挑不加班的傍晚去菜市场找些折价的猪骨鸡架,炖煮出高汤后冻起来,下班后回来变着花样煮面条、煮米粉吃,勉勉强强也养活了自己大半年。
那时,他是用尽了力气才能生活,所以很偶尔才会想到江修。
后来看电影看电视遇到那些为了爱人要死要活的情节,方云晚就会想,大约自己是真的不够爱江修,否则在经历过那样的背叛与抛弃后,为什么还可以像一粒黄豆一样顽强地发芽长大呢?
若说与江修分开,给方云晚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大约便是不能一个人安静呆着。
以前,方云晚可以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声不吭地画一整天的图。可是后来就不行了,太过安静,心就会自说自话地想起一些事情,有时是江修,有时是白铭,有时就是隅城大学那些普普通通、清净光明的日子。
一直到现在,方云晚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家里没有外人时,总开着电视机,播着八点档狗血电视剧也好,播着无趣的新闻节目也好,总归是要弄出些动静,才不至于脑子和耳朵一起空空荡荡的,演绎出太多缠绵悱恻。
今天安安看完动画片,没人转到别的频道去,电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播报起了隅城新闻,里头正说到隅城龙头颂文集团,画面上赫然有江修的身影。
于是方云晚不小心盯着电视里的江修发起呆来。
“叔叔,叔叔。”安安在地上玩玩具,喊了方云晚两声,见方云晚不理他,手脚并用爬上沙发,伸手扒住方云晚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
方云晚回过神来,把小家伙抱进怀里:“怎么了?”
“叔叔,给你吃糖。”
怕安安长蛀牙,方云晚一向严格监控他吃糖,特别晚上时间,别说糖果,连带甜味的牛奶都尽量不给他喝。小家伙能从哪来生出糖果给他?
他好奇地看向安安的手心,那白白胖胖的小手里果真躺着一颗糖。
方云晚认得那颗糖,那是之前安安生病,江修和他的朋友哄安安打针后,奖励给他的糖果。小家伙平时被限制吃糖,得到了那一小把糖,比什么都宝贝,五六颗糖果隔了一个月竟然还在。
方云晚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孩子太严格了?
安安郑重地把糖果塞到方云晚手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方云晚,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轻轻说:“吃了糖,就不难过了。叔叔,勇敢一点。”
“嗯?”方云晚有些摸不着头脑,“安安为什么觉得叔叔在难过?”
安安从方云晚怀里扑腾着探出脑袋,扭头看了一眼电视机。刚刚的那则新闻播报完毕,画面上已经不见了江修,安安像是轻轻松了口气,一屁股稳稳坐回方云晚大腿上,小声说:“每次见到糖果叔叔,我觉得你都很难过。”
当初白铭出事,方云晚本来打算把安安接到泾城,但安安幼儿园的老师说,安安是个十分敏感的孩子,建议让他在熟悉的环境中先适应新的监护人,而尽量避免让他同时适应新的环境和新的监护人。
方云晚也是因此才会到了隅城。
现在看来,方云晚不得不佩服幼儿园老师的观察与判断,安安果然对于人的喜怒哀乐十分敏锐,面对江修时,自己用张牙舞爪的排斥和漫不经心的漠然极力掩饰的感伤,在这么小的孩子眼中竟然无处遁形。
他笑着拆开安安塞进他手里的那颗糖,含进嘴里,继而纠正他:“那是江叔叔。”
安安心不在焉并不理他,只眼睛闪闪的,期待地问:“甜不甜?”
“甜。”
方云晚笑着回答,却没有告诉安安,好多好多年前,好像也有人说过一句很相似的话,也递给他一块的糖,那块糖比他的这块还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