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好一段路,江修才扶住车上的栏杆扶手,挣扎着站直了身子。他侧头轻轻咳嗽,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了声:“抱歉。”
方云晚没有应他,也没有看他,却在公交车停在下一个站台时当机立断下了车。
不用回头看,方云晚也知道江修跟在他身后下了公交。他快步往前走着,脚步越来越快,十来米之后,大步快走便成了逃也似的奔跑。
隅城曾经是方云晚最熟悉的城市,可他此时穿梭于人流与灯火,只觉得陌生。
这里本该是他年少轻狂的起点,却成了他避之不及的噩梦。
都是因为江修。
“云晚。”
江修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方云晚觉得他仿佛是一只叫做回忆的凶兽,要将他吞入腹中,拿那些早已经干枯败落的旧日美好,折磨他。
得到了,又失去,是会比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还要痛苦的。
时间过去太久了,分明,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分明,他已经可以平和坦然地接受自己如今的生活,他不需要梦想,也不需要爱。
可江修站在他面前,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方云晚,现在的他,多么潦倒不堪。
“云晚……”
江修的声音渐渐低弱远去,方云晚赢得了喘息的机会。可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他却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几声惊呼:“有人晕倒了!”
没有人告诉方云晚,究竟是谁晕倒了。
可仿佛有感应,他的心脏猛然一沉,像是一块石头沉入水底,惊慌犹如铺天盖地的水花落了他满脸满身。
方云晚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去。
江修与他其实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他追了他大半条街,可最后这十米,他好像真的已经走不动了。
江修并没有晕倒,他只是狼狈不堪地摔在了地上。
方云晚看见江修跪倒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扯着领口,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是看见方云晚停下了脚步,江修挣扎着想向方云晚走去,可手臂稍稍用力支起身子,来不及迈出一步,便脱力地倒伏到地上去。
江修费力喘息着,仿佛吸不进去一点氧气,胸腔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发出可怖的嗡鸣。渐渐地,江修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侧倒在地上身子开始无意识地微微抽搐。
路人停下脚步,围在江修身边,将方云晚的视线挡住,他就只能听见路人七嘴八舌的讨论……
“这是怎么了?”
“快叫救护车吧!”
似乎有好心的路人蹲在江修身边,着急地问:“是哮喘发作吗?药呢?你的药呢?”
药。江修的药。
仿佛被叫醒,方云晚快步往回走,推开围着江修的路人,跪坐在江修身边,他摸了摸他的大衣口袋,里头只有一个撕了标签的白色塑料小药瓶,并不见江修以前常用的扩张喷雾。
方云晚低咒一声,熟练精准地把手伸进他大衣内侧的暗兜,摸出一小罐喷雾。
这是他当年提的要求,江修的每件外套内侧都有这样一个带拉链的暗兜,里面放着小罐喷雾。大衣口袋、裤兜这样的地方存放的药品易于取得,也易于丢失,当年方云晚将江修放在心尖上记挂着,没有双重保险,他不能安心。
幸好,江修还在遵循着他当年的要求。
“江修,呼气。”
江修脸色发青,嘴唇泛紫,眼神微微涣散。听见方云晚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按着他的要求,深深呼出一大口气。
方云晚迅速拆开喷雾,将喷嘴放入江修嘴里:“吸气,慢慢吸气。”边说着,边随着江修吸气的节奏,将药剂喷入他口中。
最惊心动魄的时刻终于过去。吸入药剂后,江修的喘息渐渐平复,胸腔里发出来的啸鸣声平静下去。
眼见病人平安无事,热心路人渐渐散去。
方云晚半扶半抱地把江修搀到路边的花坛上坐着。一番发作后,江修浑身虚软无力,根本坐不住,方云晚稍稍松手,他便软软地要侧倒下去。
无奈之下,方云晚扶江修靠在自己身上,没好气道:“你跑什么跑?不知道自己有病啊?”
江修半阖着眼靠在方云晚肩头休息,声音还发虚,却已经有力气轻笑出声:“那你跑什么跑?不知道我有病啊?”
话刚说完,江修又是一阵轻咳,片刻后,咳意稍止,他说话的声音显得越发低弱暗哑:“云晚,说真的,别跑了,我怕我追不上你了。”